毁建轮回——中国古城墙的命运

苏轼在为他的上司陈希亮写的《凌虚台记》中有言：“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 在中华大地上，有无数的古代建筑，都消失在岁月里，有无数的“阿房宫”毁灭在战火里，也有无数的古建筑被深埋在地下。而作为城防军事设施的城墙，却是建了毁、毁了建，在反复的轮回中，体现其无可替代的价值。

一、建设——新建、扩建、重建

城墙作为城防建筑随着国家的产生而诞生。正是有了城墙才有了城，才分城里城外。战国时期的诸侯国，都城修城墙，国界修长城；秦统一天下后，在原北方诸侯国修建的断断续续长城的基础上，连接、加高、加固，修建了防御游牧民族的万里长城。自此，边防和海防长城的新建、扩建、重建的国家行为从没有停歇。

城墙作为有效的城防设施，从都城向郡城、府城推广普及。历史上有宋代和明代两个城墙建设高峰期，那个时代可谓城池遍及中华大地。

随着建造技术的进步，一座城池初建后，都要经历多次扩建、完善的过程。如北宋时期，对东京外城的增修达十余次，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是在神宗时期，对外城进行历时三年多的增筑，在各城门外侧增筑了瓮城、在四面墙体上修建了敌楼、在城外四周开辟了护城河等。到了神宗元丰七年，又“买木修置京城四御门及诸瓮城门，封筑团敌、马面”。至此，外城的防御工事可谓一应俱全，俨然一座“望之耸然”的封建军事堡垒。

没有永远的城池，再坚固的城池，也经不住岁月。历史上开封做过都城，也曾降格为州城、府城。开封被黄河泥沙淤埋一次，就要重建一次。现在开封地下，先后重建过五个城池。

开封由于历代黄河水患，形成城摞城奇观

二、城墙的毁坏

（一）毁于战火。历代城墙几乎都要受到战火的重创。如宋东京外城，在靖康年间的宋、金交战以及天兴年间的金、元交战中都损毁严重。北京、南京、西安城墙也多次受到战火的破坏。

（二）毁于水患。与战火相比，水患对于地处低洼之地城池的破坏是毁灭性的。开封、商丘古城在历史上曾多次被黄河泥沙淤埋，形成城摞城的奇观。如开封的魏大梁城距今地表10余米深；唐汴州城距今地表10米深左右；北宋东京城距今地表8米深；金汴京城城距今地表6米深；明开封城约5—6米深；清开封城约3米深。

开封城自宋至清千年沙土淤积断面

（三）人工拆除。战火、水患的破坏时局部的，与之相比，对古代城墙的破坏莫过于人为因素了。在中国历史上，有两次全国性的人工拆除城墙运动。一次发生在元朝时期，元朝统治者在灭南宋的过程中，吃尽了坚固城池的苦头，对城墙深恶痛绝；元一统天下后，认为强大的元朝并不存在强敌入侵的隐患，所以没有修建或者保护城墙的必要，反而为了防止汉人据城反叛，有拆除城墙的必要，因而下令全国拆除城墙。这次拆墙运动，几乎拆尽北宋之前建筑的所有城墙。临安（今杭州）的城墙就是此时被拆除的。而台州城墙，由于兼具防洪功能得以保留。

台州宋、明、清城墙

为了便于泄洪，临江面城墙上的瓮城、马面都呈弧形，以减轻洪水的冲击

第二次全国拆城运动发生在上个世纪50年代。这次拆墙的客观原因，一是在现代武器背景下，城墙在防御上已无大用，反而成为阻塞交通之害；二是无力修复。自辛亥革命到1949年建国，中华大地几十年的战乱，使全国的城墙及附属建筑疏于维护管理，普遍残破严重；而国家初建，百废待兴，又经历了抗美援朝战争，国家无力对城墙进行有效的修复。建国初，北京曾拨款对城墙进行维修，但不久便停止。

解放初期破旧不堪的北京城墙城楼

拆毁城墙的主观原因，主要是对城墙的认识错误，并没有把古城墙作为文物对待，而是当作封建遗存给与消灭。

这次拆城运动涉及面广，对明清时期修建的城墙，给予不同程度的破坏。破坏最严重、最彻底的就是北京明城墙。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拆除中的北京古城墙

北京明城墙，在解放北平的过程中，由于傅作义将军起义，北平得以和平解放，包括城墙在内的文物古迹，免遭战火涂炭；建国初期，关于北京城区的规划问题，建筑学家梁思成夫妇与苏联专家代表团形成了意见冲突。梁思成认为，应在北京城西再建一座新城作为行政中心，可以把北京城墙建设为全长约40公里的立体环城公园予以保护。长安街就象是一根扁担，挑起北京新旧二城，新城是现代中国的政治心脏，旧城则是古代中国的城市博物馆。

但很可惜，梁思成夫妇对于古建筑文物的保护观念和城市规划的远见，最终也没有被那个时代的人所理解和接受，拆墙派占了上风。从1957年开始，经过多年的拆除，北京内外老城墙几乎被拆除殆尽。雄伟壮观的北京城墙若得以保留，北京古城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古都和建筑博物馆。无奈，古城墙已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只能在有限的图片上欣赏她往日的风采了。

北京如此，远在云贵高原、历经六百多年岁月、“忽必烈也未能破”的大理古城墙，也在解放后因为修路被严重拆毁，挺过了战争，能够抵挡千军万马的城墙，却在开发建设的下不堪一击。

庆幸的是，全国的拆墙运动都没有像北京那么迫切、那么持久、那么彻底，虽然都不同程度受到了破坏，比如许多单位和个人任意拆城墙砖、挖城墙土以私用，但城墙的主体还是保存了下来。西安、南京、开封和平遥古城墙，是相对保存最好的四大古城墙。

西安明城墙

西安为解决交通问题，采用的是保护前提下新开城门的西安模式。明代的永宁门、安定门、安远门、长乐门的单门洞仅作为步行通道，不承担城市交通功能，而是在原城门两侧各开辟两个或三个券洞，以解决了城市交通问题；民国时期，又新开了四座城门，即中山门（小东门，双券洞）、勿幕门（小南门，单券洞）、玉祥门（小西门，五个券洞）、中正门（小北门，三个券洞）。

五门洞的玉祥门

建国初至1986年，西安根据城市交通发展需要，先后再开朱雀门、含光门、尚武门、尚德门、尚俭门、尚勤门、朝阳门、建国门、和平门、文昌门等十个城门。现在14公里长的城墙上有了18个城门，平均不到800米就有一个城门，很好的解决了城墙保护与满足现代交通需求的矛盾。

三、复建——新的城墙筑造运动

历史上的名胜古迹，大多是毁于乱世，复建于盛世，屡毁屡建。如武汉黄鹤楼，仅在明清两代就被毁七次，重建和维修了十次；最后毁于光绪十年（1884年）的黄鹤楼，在百年之后，重建于1985年。

中国城墙经过元朝大拆、明清大建再到建国初期的大拆，每一座城墙随着岁月被动地忽隐忽现。历史走到今天，城墙作为城防军事设施，早已失去存在的意义；而作为一种历史遗存、城市文化符号和文旅的物质载体，正在重新焕发活力。

西安古城墙夜景

自改革开放以来，随着财力的增强，对古城墙保护、开发力度的不断加大，对古城墙及其附属设施的复建，在许多城市有计划的逐次展开，宛若一场新的筑造城墙运动。对此，国人虽有不同声音，但赞成者仍成为主流；虽然古建新不如旧，但有远胜于无。

（一）局部复建。如西安城墙永宁门的闸楼在民国初年被拆除，月城、吊桥亦毁坏殆尽。1990年9月，复建月城、闸楼及吊桥。始建于明洪武十一年(1378年)的永宁门箭楼，民国15年(1926年)，毁于镇嵩军围困西安时的战火，也于2014年4月得以复建。

2014年复建的西安永宁门箭楼

（二）部分复建。2008年，大同启动了古城墙保护和复建工程。复建前的大同城墙，有百分之七十的遗存。原夯土城墙暴露在外，包墙城砖遗存很少，望孔、垛口已基本全无，城墙上各种建筑全部被毁，多座马面只剩根基。

目前东城墙、南城墙已依明代大同城规制修复完毕，并对游客开放。修复后的东城墙建有瓮城、月城、吊桥、护城河，并建有城楼、月楼、箭楼各1座，望楼12座。南城墙不仅修复了瓮城、月城，还有关城和东西耳城。城墙上建有城楼、文昌阁、箭楼等古建筑楼阁10座，望楼12座，角楼1座。修复后的古城墙雄伟壮观，是对明城墙的再现，也是全方位的提升。

复建后的大同城墙

复建后的大同城墙

（三）分期复建。复建城墙需要极大的开支，各地方政府根据财力，制定长期的复建规划，分期实施。如解放后被拆除的大理明城墙和城楼，1984年重建南、北城门楼，1998年在原城墙遗址上修复城墙，2001年重建西门楼，2003年重建东门楼；全长约6公里的城墙，经历了20年的复建过程。

复建的大理南城门

开封城墙的复建已进行了三十年，目前已进行了第八期。西门大梁门、北门安远门、小南门新门已复建。宋门、曹门和南熏门（即大南门）及其瓮城的主城楼、箭楼、敌楼等，已列入复建计划。

复建于1998年的开封大梁门

已复建的开封北门安远门

（四）计划复建。随着国力和地方财力的增强，随着对历史遗存的认识和文化旅游的开发需要，随着古城墙复建城市的逐步增多，很多城市古城墙复建计划逐渐提到政府的议事日程。

河南南阳古城复建效果图

四、当代对城墙的保护

（一）国家层面的保护。1961年3月4日，西安城墙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后，全国很多城墙被列入文物保护单位，受《文物法》保护。

（二）地方政府的保护。作为城墙保护主体的地方政府，通过制定地方性法规，如《西安城墙保护条例》，使城墙保护工作有法可依；制定保护总体规划，如西安制定了《西安城墙保护总体规划》，使保护工作有规可循；成立成立保护机构，如南京成立'南京城墙保护管理中心'，开封成立'开封城墙文物保护管理所'，专门负责城墙的保护管理工作；修建遗址陈列馆、城墙博物馆、遗址公园或环城墙绿地公园，把城墙保护与研究、保护与修缮、复建、保护与文旅开发、保护与利民惠民结合起来。

大同城墙遗址陈列馆

宋代东京外城城墙遗址，在我们脚下六米深的地下

台州府城墙博物馆展示的明代城砖

无疑，对古城墙的保护，早已成为全社会的主流意识，各级政府的保护措施得力、效果良好、成绩巨大。目前的城墙保护是历史上最好的时期，而且会更好。

修复后的大同古城墙及瓮城

开封城墙外环城绿地公园内的足球场

开封城墙顶面的保护措施

开封城墙保护与文旅相结合

开封城墙保护与研究相结合

对古城墙的保护，既是对历史的尊重、也是造福当代，同时也是我们这一代人对后人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