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东边乡郊处有块坡地,苏轼就在旁安了家,并且在坡上种些粮食蔬菜维持生计。而他更以“东坡”二字自居。东坡、东坡,死去了苏轼,新生了东坡。 ——蒋勋 新的名字,新的人生态度东坡曾经抒发“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英雄气概,但我们必须明白,东坡这种只是偶一为之的狂态,并非他经常有的豪放,亦因此,这种风格在东坡笔下真是少之又少。 在黄州这段重新省视人生的时期,东坡把这种偶一为之的狂放,转变为深沉的哲思。我们可以看见,豪放主要有两种形态:
故有论者提出“苏旷辛豪”,可谓贴切。 时光飞逝,东坡来到黄州已经三年了! 他由定慧院搬往临皋亭,在这个地方,他终于觉醒要超脱昔日的人生态度。东坡之所以叫做东坡,亦是这个时候开始。 在这块田地附近,东坡更建筑了一间“雪堂”。这首词的创作动机,正是东坡在“雪堂”和朋友饮酒大醉,他回去住所“夜归临皋”时,突然有感而作。 无家可归,何以安身立命?
上半片着重“醉归”返家无人的情况。 词人在“东坡雪堂”醉完又醒,醒完再醉,我们或许都会有相似的人生经验:与朋友欢饮散宴之后,独自走回屋企时,寂寞突然来袭。 仿佛是东坡醉得连时间都不清楚,好像我们年轻时去玩,深夜回家,屋企人都已经睡了。“家童鼻息已雷鸣”,没有家中门匙,屋内的人又听不到敲门声。 “敲门”不应,无人应门,意兴阑珊。东坡借此机会,“倚杖听江声”,望江听海。 我们可以看看东坡如何形容临皋亭的景色:
景不孤生,因情而出,一连串经验的描述,引出词人心中苦闷。苦闷促成“倚杖听江声”,以解心结。 又或者我们可以想像,东坡这种无家可归的感受,会否引起他远离家乡,被迫迁居黄州的悲叹呢?如此,则此一经验可谓东坡的人生隐喻了。 怎样才能摆脱人生两种命限?
下半片由景入心,力写心理之变化,见其超旷之倾向。 东坡听着江潮起伏之声,怀着醉意骚闷之心,生出“长恨此身非我有”。 表层来说,是指东坡不准擅离黄州区域,形同软禁。深层而言,这句出自庄子典故,《庄子‧知北游》:“汝身非汝有也”。 道家主张身体不是人所拥有,好像我们无法控制生老病死,身体变化是被决定,违反人类喜恶的自由意志,称为自然命限。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身体只是暂时的寄托。“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人生如宾也。 “何时忘却营营”,由《庄子‧庚桑楚》而来:“全表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 上言自然命限,此言文化命限,即人在社会必得遵守诸种规则,就如古代有科举考试,现代有高考。 这种规则,成为大多数人的唯一出路。对东坡来说,年纪老迈,仕途不堪,身为罪臣受到软禁,无法请辞的痛苦。 中国士人之矛盾,常在进退之间挣扎,土志于道,逍遥自在往往对立。 东坡亦是有血有泪,常有悲慨的人
由上半片听江声,到下半片风止水平,东坡以景触兴,醒醉之间,幻想憧憬自己就此远离俗世,乘舟归去。 “逝”为退隐,为放弃儒家式士志于道的理想,追求逍遥自在的梦想。然而梦想之谓梦想,往往违反客观现实,东坡既为罪臣之身,又怎能“江海寄余生”呢? 此中的矛盾冲突,化为沈郁顿挫之笔。东坡就像极欲达到更高的精神境界,但又受困于现实。结句看似超旷,但始终未能导向解脱。 东坡在黄州三年了,已经渐渐寻觅人生出路。同年,已经写出有名《定风波》、《赤壁赋》等作。 这首词可见东坡意欲超脱之心,我们必须了解人生为动态过程,有时超脱,有时苦困,并不固定。但至少有此超脱企图,才能生出超旷之作。甚至读之更感受到他的无奈。 对苏东坡要从两方面来看。一般人所欣赏的是苏东坡的豪放和超越,是他跳出去的那一面。但苏东坡不光是豪放超越的,苏东坡也有他对人生的很多悲慨! 他的诗词中蕴含着苍凉、辽阔、孤独、悲怆,那是含着眼泪的微笑,看透世事的原谅,无可奈何的接纳,面对凄苦命运的顽强。 只不过他能够不被悲慨所拘限,在悲慨之中有他豪放超越的气概。在天风海涛之曲里杂有幽咽怨断的声音! 人,总要活下去。他还希望自己不被命运打到,保持态度,保持对生活的理解,有尊严不颓废地活下去,其实挺难的,但是东坡做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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