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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思源:北元宵

 老鄧子 2019-12-24

甜食党尤爱汤圆,说,“北元宵,南汤圆”。北方称为元宵,南方叫汤圆。二者材料大差不差,做法却大不同。简言之,“北元宵”使一“滚”字诀,“南汤圆”使一“包”字诀。元宵做起来费时费力。一厘米见方小块馅料,蘸水,放入盛有江米粉的笸箩内,滚出来。馅料在一次次滚动中自涨为圆球状。元宵汤水混有元宵表面粘着的江米面,故浑厚。汤圆做法类似包饺子,先把糯米粉加水和成团,饧上几小时,揪团压为圆片,包入馅料,即成。汤水成色清透。

  一年里黑夜最长的这一天,节气上叫“冬至”。民间冬至大如年,这天要吃饺子。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北方人喜欢饺子这种食物,逮着机会就会给自己一个饕餮的理由,至于是否真的冻掉了耳朵,这个真没有谁来印证。饺子作为护耳工具横行北方的这一天,南方的天并不冷,活力旺盛的年轻人还穿着短袖。海南朋友在我的冬至饺子贴下留言:冬至北方人吃饺子,海南人也慌得什么似的,好像海南人耳朵也会冻掉!海南从古至今与“冻”无缘,这不过是南北饮食习俗的差异在逐步融和的现象。

  南方人庆祝冬至节气的方式是吃汤圆。这习俗,南北差别确实大了些。看到南方文友在群里晒汤圆,馅料透过薄薄粉粉的糯米面透出红艳艳的颜色来,汤水里是萝卜条和瘦肉丝。原来汤圆还可以咸着吃。去网上翻一翻汤圆做法,不觉感慨天南地北食物的丰富多姿。南方的汤圆有多种“流派”,最名者为宁波“黑洋酥”汤圆。所谓“黑洋酥”就是猪油和黑芝麻粉的混合物,猪油取自猪肚子内“板油”。撕去“板油”外网膜,手工挤压、揉搓,一点一点掺入黑芝麻粉。南方人说,滑糯软烫,口感极佳。

  食物好吃与否,当以食用者感受为准,口味相合者为上品。

  老家中原吃元宵,馅料为甜,物质贫乏时期缺糖类,也可以把红薯切成方块做馅儿,熟后里外皆具甜味。汤则一直为淡,从无萝卜条瘦肉丝海带皮之说。中原文化的包容性从不体现在甜咸两味的混同上。甜就是甜,咸就是咸,甜咸无法并食。后我移居海口,看到当地人吃甜味食品,还要放些盐进去,甚是好奇。问原因,说是咸可以凸显甜,且能让食物更鲜美。海口街头很多“水吧”,内有老盐柠檬水。柠檬水搭配老盐,一甜搭一咸,北方人很难脑补其滋味。当地朋友却喝得山高水长。拗不过诱惑,闭上眼睛喝上一口,味道出乎意料妙极,柠檬在老盐的衬托下果真更为突出,味蕾更能准确捕捉、体味酸甜滋味。生活是艺术,需要多样性想象,万物随性,也许方可产生更多可能性。看似违和的搭配,却能产生不一般的实质性美味。大概食物前世有缘,优势方可如此共生。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所有费劲儿的关系,都是错的关系;真正对的人,其实相处起来很容易。

  我少时居中原,大年三十的早饭是元宵,正月十五也是。祖母头天清水粉了江米,石磨上磨米成粉,一瓢一瓢撮进笸箩里。花生米、红枣、果仁和白糖等和在一起,碾成碎儿,加清水,压实、凝固。祖母的手握了刀柄,把馅切成小块,过一遍清水,然后再扔进盛满江米面的笸箩内,再滚,一边滚一边洒水,如此数遍,直到馅料儿沾满江米面,滚成圆球形方大功告成。

  元宵并非个个浑圆,形状大致为圆形,大小大致相同。它们念着“滚”字诀,快乐地从笸箩这头滚到那头,从左边滚到右边,一路欢歌笑语,渐渐把身形变胖变圆,最后成了圆滚滚的蛋形。小孩子跟着元宵一路滚来滚去,从笸箩这头跑到那头,咯咯笑着,跑个不停。祖母挥着搲江米面的瓢,柔声细语说,去去去,破小子,都一边滚去……

  祖母煮元宵,嘴里唱着歌,“一群鹅,赶下河,先落底,后飘着”……锅灶里的柴火伸着红红的舌头不停地舔着锅灶底儿,铁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孩子们站在锅沿边等,眼睛紧紧盯着,嘴巴里伸出一只只小抓钩,每一只元宵都标注了小抓钩的名字,方便熟后第一时间抓起……元宵如一只只胖乎乎的小鹅浮在水面时,年三十的早鞭炮也响了起来,归家的人们围着餐桌,看着元宵一个个蹲踞在汤碗里,贪吃的心也早已溢满口腔。元宵汤色厚重,呈淡乳黄色,混合了元宵身上没有粘结实的江米面,喝一口,有江米的甜香味。元宵的工艺多是出于自然,口感并无汤圆的细腻。小孩子只有一个词形容口感,好吃!祖母边看着孩子饕餮,边轻声提示着,烫啊,慢点吃,元宵粘,小心缠着肠子,慢点儿……

  孩子大多喜欢甜食,小时候馋元宵,馋得梦里常有香味飘动,生活拮据,元宵也只能在大年大节出现在饭桌上。如今物质生活丰富,逢年过节元宵也只是象征性夹一只尝尝,算是仪式上到了。一个群里聊元宵和汤圆,说是多少年没有亲手做过,楼下街口皆有售卖,再也不愿意麻烦,不愿意亲手去包、去滚。生活状态已经发展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便利程度,那些美好的少时记忆,只能作为回忆,随着额边渐白的发一遍遍奔袭而来。祖母若在世,正在耄耋年,大概还可以做得一手好元宵。这样想着,不知觉眼泪流了下来。

  元宵在中原亦有不断改进和发展,原是原汤化原食,吃一碗元宵要喝上一些汤;如今可以叫上一碗浮子酒,一边喝酒一边吃元宵,快哉!所谓“浮子酒”,也是江米所酿,江米浮在酒上,形象称其为“浮子酒”。酒里可卧荷包蛋,老板躬身问客人,要嫩点还是老点儿?

  某年回中原老家,友接机。人到郑州,恰傍晚鹅毛大雪飘落,街头依然灯影桨声,元宵摊上白汽蒸腾,虚拟着雪天飘渺的暖。叫一碗元宵,要一碗浮子酒,大雪窗外飘落,恍惚似在梦中。元宵碗里依偎数个,友两人,天寒地冻,忽有红泥煮酒之感。芸芸众中,有煮酒之交,亦人生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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