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的肉体像树灵魂像风 ll 萧 飒 秋天的小酒馆 最后一次 我们骑着秋天的老虎 穿过落叶和阳光 来到一家小酒馆的门前: 饮下一杯杯霞光 天空开始旋转 没有什么。世界已经获胜 留给我们的惟有疯狂, 温柔的疯狂,我们的身体上 依旧回荡着潮汐、月影 和爱与死的角力。 世纪的列车在窗外隆隆向前 美丽新世界! 即将降临的天使长发盈空, 万物正在光的池塘中缓缓沉没。 而我永远也无法抗拒 你两腿之间 无尽的甜美的黑暗…… 一声呼救来自命运流血的脚踵, 一缕芬芳返回玫瑰的根部。 生日赞歌 --为Z十六岁生日而做 这一天已经过去或者尚未到来 少女,那就让每一天都成为你的节日 昨天正含着青涩的泪水同你告别, 而明天就是春天。在这冰雪消融之日, 愿你的肉体像树愿你的灵魂像风。 爱情的声音也隐约开始向你发出召唤: 在那风雨飘摇的夏日之巅 一道闪电, 落进大地幽暗的私处。 我们曾同样赤裸,共用一弯命运的新月 (而满月之夜,园丁注定要被花朵摧毁) 我祝福你正如我也曾被祝福 愿这祝福能穿过时间的黑暗 抵达两颗星辰之间,你的被遗忘的吊床: 愿花朵盛开,并在凋谢之前给它以赞美 愿你的微笑成为所有泪水的故乡 愿你能获得幸福 愿大地能成为爱人们的家园 愿一切战争,仅仅发生在我灵魂的内部 晨 歌 我们总会拥有这样一个早晨, 它包含了所有的早晨 (正如你包含了所有的女孩 那些我遇到过的,梦见过的 甚至尚未存在的) 我们迎着光醒来,在同一张床上 掺着少许残留的睡意 我会毫无缘由的向你讲起 它们其中的一个: 我小的时候老家那边盖房子 不论是盖什么样的房子 总少不了它们----那些树 它们在深山被伐倒,用卡车运回 码放在院子里靠墙边。 那时八岁或者九岁的我 站在一个五月或者六月的晨光中 穿着短袖短裤,看着大人们怎样首先 把那些树的皮都剥下,露出洁白而 潮湿的树干(就像你现在这样), 然后用长锯从中剖开。 地上铺满一层厚厚的锯末,像雪 纯洁的香气惊醒角落里沉睡的蝴蝶。 他们汗衫湿透,晶莹的汗珠 从他们光着的膀子上滴落 木材会被刨光,按长短、厚薄、宽窄 截成各式各样的尺寸,最后变成 房梁,椽柱,桌椅和门窗 还有一些其余的小家具。 一股隐秘难言的悸动从我身上涌起 当我看见那一双双大手 挥舞着锤子,和着起伏的号子 将一枚枚银色闪光的钉子 钉入木材们光滑无暇的躯体。 在一阵难以抑制的晕眩中 我仿佛看见,我们躺在晨光里 而一把无限温柔的锤子 正一下,一下,一下 将我们钉入这个世界。 DOUBLE --为哥哥婚礼而作 两滴露水把早晨淹没 两个旋涡吞噬春天 两束光逃离黑洞 两支音符回到同一根弦上 两条路交汇成十字 两座墓穴同时打开宝藏 两颗行星抢占轨道 两头野兽在雨中和解 两朵花审判着虚无 两个词为虚无辩护 两个倒影交换着实体 两个地狱湮灭成一个瞬间的天堂 新房间 窗外的积雪被烟花照亮, 大地,一片寒冷幽暗的水晶 酒的波浪微微摇晃着床。 这黑暗是新的----也是新的债务 书蜷缩在对面的书架上 打着轻鼾,这些娇气的客人 走了长长的路 它们比你更像是孤儿。 在第二十八个冬天, 一颗蔚蓝行星上的褐色季节 这片由泥沙、木材、钢铁和血汗 所围聚起来的空间 --属于你。 午夜梦回,带回来的 还有词语的溃败。 你们一同在夏日黎明出发, 空气中酿着蜜 天空的剪影 从路旁的树枝间缓缓飘坠。 车窗外的每处灯火都在鼓励: 没有什么远方不能抵达…… 另一个黎明,地平线上 翻涌的云筑一座城堡 迎接闪电的主人。 在南方小镇,你第一次看见 阳光掠过教堂奶白色的尖顶 一个故事已经悄然发生。 健硕的狼狗在工厂后门狂吠 机器的轰鸣中,每张倦怠的面庞 背后都有一个婴孩在沉睡。 你为它们写下摇篮曲。 而一颗浸泡在化学药水中的少女之心 依旧在怦然搏动! 这乐音的美你尚不能承受, 于是,最初的债务被欠下 晚霞在沉默中计算着利息。 在星期天的教堂你听见布道 --“上帝的愚行” 孩子们在电子琴的伴奏中哭闹, 赞美诗像一部外国电影的拙劣翻译。 散场时人们领取洗粉,人字拖,毛巾…… 你领到一瓶酱油。 男孩们骑车在逼仄的街上狂飙; 夜色中,少女被耶稣基督诱拐 一只美丽的豹子就这样消失了, 你尚未抵达人生的中途 如今你已经抵达。 接近而立之年,却依旧只能在 谎言的灌木林中匍匐前进。 荒芜的十年,二手的十年 一个暴躁的孕妇 一个幼稚的间谍 挥霍野兽,花朵和幻象, 在屏幕和路灯的瞪视下 和影子一起操练愚行。 总是入不敷出,寒碜的收入 尚不足偿还利息, 三千个夜晚的月光和祈祷被透支殆尽。 在这新的枷锁和新的牢房里, 泪水和温情中掺混这权力的味道 已经很晚,你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讯问 和在书页间筑巢的夜莺, 一起进入一场遗忘的冬眠。 但你清楚,不管睡的多甜多死 总会有一个噩梦把你惊醒 让你一跃而起, 狂奔在岁月不断坍塌的洞穴 一边活下去一边埋葬。 冬天的鲁滨逊 这是你一个人的冬天 众水环绕。这儿并非热带 被弃置在世纪的孤岛上 已经很多年。还很早, 霜的冷香像箭从黎明射出 暗暗穿过树篱; 洞穴的墙壁掠过一阵火光 那是野蛮人在狩猎,传来 呐喊声和号角,又渐渐变远…… 真是个艰难的时节。 没有星期五, 有时为了活下去,你不得不 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然而,无论怎样,你该跪下来祈祷 不是每个人,当他的 生命船倾覆于梦的风暴 都能获得这样一个岛屿。 父亲是对的,他的劝诫 却抵不过漂泊的本性。 想想最初的那些日子 作为唯一的幸存者的庆幸与绝望, 偶有船只路过,又聋又瞎 呼救的篝火在沙滩上 徒劳地焚烧,又熄灭。 但毕竟还有些东西 从那沉掉的坟墓里打捞上来: 枪支,火药,一些工具 勉强可以活命的食粮 (包含少许的种子) 一本圣经,半瓶墨水 甚至还有一些朗姆酒。 接下来的是勘察,狩猎 和伐木。把自己安顿在 一种惯性中,一种烦忙的节奏里。 这些勤恳的劳作,是否真的 根植于生存的本义? 希望的秃鹫每天都会 和第一缕晨光一同前来, 啄食你一小片肝脏。 整整三个月,那株巨树 被砍倒,去皮,曝干, 一点点被凿空,慢慢 呈现出一艘船的样子; 在午夜睡梦的激动中, 你几乎看见自己,怎样驶着它 穿过滔滔大浪,或是在 星光宁静的夜下航行, 最终抵达一个灯火辉煌的港口! 你终于完成了。并在 变凉的汗水中清醒过来: 哦,这愚蠢的庞然大物。 能驾驭它的人尚未出生; 或者早已死去。忘了它吧, 任它被风雨吹打, 在炽热的光照下裂开,成为 虫蚁食物或鸟兽的巢穴。 你必须重新审视这些 正变得面目狰狞的风景。 在一天一天空洞的寂静中 它们长出獠牙和利爪, 总有一天会成为野兽 无情的将你撕碎,吞噬。 危险日益逼近,你开始学习 死者们留下的语言 重新为它们命名,并试着把自己 从一个囚徒变成领主。 经过五个个夏天和许多场风暴 在深秋的一场浓雾中, 你终于将厌倦和绝望 驯化成潮汐。幻觉之鸟 迷失在温暖如火的南方 你把情欲的皮毛 在冬天冰冷的骨架上撑开, 尽管那手指间雅致的艺术 已经变得贫乏和麻木。 明天,又一个明天 笔记本上又多了道黑杠 瓶子里的墨水还剩最后一点。 以谁之名,该向谁核对 日子的差错和疏漏? 时代已经破碎,察觉即宿命 突然一阵风, 意义之灯被吹灭。 你站起身,走出洞穴 看见黎明暗沉沉的大海 仍旧在寒冷的夜色中沉睡。 你已忘记,船最初沉没的地方 仿佛那从未发生; 仿佛有隐约钟声 从一个看不见的深渊传来 震荡着这黑暗 是的,就是这个时刻。 那些被梦的浪涛卷走,漂泊于 陌生天空下的旅人, 正再次乘着梦回家。 ▎简 介:萧飒,男,现居南京,业余写作诗歌、小说、随笔。 转载注明出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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