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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夜郎到滇国:楚人的战略大包抄何以演化为“剜肉补疮”?

 历史杂货间 2020-01-01

公元前316年,秦军攻入四川盆地,从此在长江一线占据了针对楚国的上游优势。从下面的地缘格局图可以看出,秦楚双方的核心区域分别位于关中谷地和江汉平原,且二者之间因群山阻隔而少有交集。不过这样的态势随着两国的各自扩张并未持续太久,原因就在于秦人通过兼并汉中与四川得以直接与楚国接壤。就山川水势而言,此时沟通秦楚两国的主要水系为长江、汉水和丹水,其中长江航道以涪陵为界,秦国在西,楚国在东;汉水流域共有汉中、安康、上庸三处盆地,秦人三占其二;最惨的就是丹水一线,由于前期的战争失利,楚人完全丧失了对商丹通道的控制权。总体来看,这样的地缘格局对楚国极其不利,那么楚人会坐视秦军顺流而下,最终蚕食掉整个江汉平原吗?

当然不会,事实上为了反制秦国的优势,楚人也曾试图在另一条战线上打开局面,这便是著名的“庄蹻入滇”,只可惜这场“战略级”的包抄行动最终还是免不了以悲剧的形式收场。讲到这里,我们有必要站在楚国的角度,重新审视秦楚交界之处的防御态势:北线由于丹水通道尽陷敌手,秦军已经突入南阳盆地,并占据析邑和宛邑(今南阳市)两大据点,楚国在这条防线上只有招架之功,却没有还手之力;中线的汉水因为没有直接沟通汉中、安康和上庸三处盆地,即使秦军顺流而下也很难做到一战拿下上庸盆地;南线得益于先前对巴国作战的胜利,自涪陵至夷陵(今宜昌)间的巴人故地被楚国设置为“巫郡”,尤其是鱼复(今奉节)至夷陵间的“长江三峡”更以滩险水急闻名于世,因此秦人要突破这条防线最为不易。

至此局势变得明朗起来,如果楚国仅仅是出于防备秦国的需要,那么楚军主力肯定会集中在北线。可鉴于楚方不利的山川条件,即便楚人能够侥幸将秦军顶出南阳盆地,依旧无法从根本上改变楚国的被动局面。相反如果楚人真心想要有所作为,那么开辟一条主动进攻秦国的路线才是正解,而纵观地图还有哪里可以作为楚国的用兵之地呢?唯有云贵高原!根据前文对北、中、南三线的分析,长江以北已经没有翻盘的可能,而如果能够在长江以南的云贵山区扎下根来的话,就可以自南向北居高临下地对四川盆地发起攻击,届时处于不利地位的就是秦国了。基于这样的通盘考虑,楚国首先要做的就是打通本土至云贵的道路,而出发点就是长江南岸的洞庭湖平原。江汉平原与洞庭湖平原隔长江北南对望,于今天来说就是湖北省与湖南省的关系,其中灌溉前者的水系为汉水,滋润后者的则是湘江。

从图上看,湘江以西朝向云贵一侧的主要河流为乌江、清江和沅水,并且除沅水外的剩余两江基本都没有经过平原部分。在沅水流出山区和进入平地交界处有一座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城市——常德,显然这是一处集“黔川门户”与“云贵咽喉”于一身的要地。假如日方控制了它,那么向东可以按住洞庭湖平原,向西能够与滇缅一线的日军连成一片,进而向北威胁重庆。相反如果常德不失,则东南半壁江山无虞,这也是为什么余程万宁肯把58师全部打光,也要死守常德的原因。至于楚国在2000多年前设置的黔中郡则主要是乌江以东、清江以南和常德以西的山区部分。从面积上看,庞大的黔中郡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假象,即这起码是楚国的地缘副中心,但实际上纵横交错的山脉使得该区域的利用价值极低,因而其最主要的作用就是为洞庭湖平原提供翼护。

当楚人决心深入云贵去寻找反制秦国的基地时,黔中郡成为执行该计划的桥头堡,于是庄蹻和他的远征军们开始登上历史舞台。不过接下来楚人还要做出一个选择:即庄蹻远征的目标究竟是云贵高原的贵州部分还是云南部分?云贵两地虽然同属高原,但云南的自然条件要比贵州好得多,原因就在于前者拥有更多适合人类居住的“坝子”(相对平缓的谷地),相反贵州却因为严重的山脉切割又被称为“贵州山原”。除此之外,庄蹻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以后包抄秦军,如果以贵州为经营目标的话,将来顶多顺乌江直下抵达涪陵,等于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抵御秦军的前线。鉴于上述原因,楚人最终将目标定在了云南,也就是当时的滇国。从洞庭湖平原沿沅水逆流而上,庄蹻首先遭遇的是位于贵州的夜郎国,不过这些土著显然不是远道而来的楚人们的对手,因此三下五除二就被连窝端掉。

接下来楚军经北盘江进入珠江主航道,而在这里历史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如果庄蹻一路顺珠江而下起码能够早于汉武帝200年发现广西盆地(汉时南越国的主要区域),但现在来自秦国的威胁却迫使楚军不得不逆珠江而上,到云南与滇人一决雌雄。最终庄蹻还是顺利抵达滇池附近(今昆明以南),并且在降服当地土著之后扎下根来,至此楚国的战略包抄计划看似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只需要彻底将云南转化为“熟地”,假以时日便可以沿金沙江北上进击秦国。可问题是秦人同样不会坐以待毙,因此在庄蹻远征的同时,秦将司马错从四川盆地向涪陵发起了攻击。在秦军的打击之下,涪陵很快失陷,但接下来司马错做出了一个令楚国始料未及的动作:放弃沿长江进入江汉平原,而是从涪陵南下沿乌江攻取黔中郡。

其实秦军做出这样的战术调整也不难理解,毕竟沿长江打入江汉平原要经过“巫郡”,而三峡之险举世闻名,在没有万全把握的前提下贸然进攻很难保证结果(事实上,秦军最终攻克三峡天险还是靠的“两面夹击”)。应该来说占领黔中郡对秦人而言是一柄双刃剑:好处是切断了楚国与庄蹻的联系,致使后者瞬间成为一支孤军;坏处则是司马错本身也变成了一支孤军,因为楚人只要竭力夺回涪陵,那么秦军势必陷入关门打狗的境地。在这种情况下谈判开始了,最终双方达成协议:楚国用汉水流域的上庸盆地换回失陷的黔中郡。对秦国来说,这绝对是件一本万利的买卖,因为不管黔中还是上庸都是楚国的土地,且更重要的是拿下上庸就等于将丹水和汉水的秦国占领区连成一片,也就意味着楚人完全放弃了收复南阳盆地的希望。

而对楚国来说,他们何尝不知道这是典型的“剜肉补疮”?但眼下庄蹻孤军在外,长江一线也没有一战夺回涪陵的信心和把握,如果此次让步能够换回几十年的和平,待元气恢复之后再两线夹击秦国未为晚也。基于这样的考虑,楚王忍痛用上庸换回了黔中,但可惜预期中的和平并没有到来,因为交换刚一结束,秦军就从南阳盆地由北向南发起了全面进攻。指挥这次战役的是“人屠”白起,结果可想而知,秦军先后攻破邓邑、鄢邑,扫清了郢都以北的全部要塞,最后干脆利落地把楚国的核心区域——江汉平原收入囊中。与此同时,白起大军自东向西攻击夷陵,四川盆地内的秦军自西向东攻击鱼复,两面夹击之下三峡陷落。至此楚国已经不可挽回地沦为一个三流诸侯,而孤身在外的庄蹻最终自立为王,楚人的战略包抄计划彻底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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