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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徒占据香港理工大学期间，“曱甴”一词频现各大媒体。网友“侃哥”撰文为粤语区外的读者解释了该词：“常见于沿海一带的粤语、吴语、闽南语、客家话、潮州话中……在普通话里，‘曱甴’念成‘yuē yóu’，大家可以输入该拼音打出这两个字。在福建话里，念成‘gǎ là’。而在广东话里，念成‘ga za’……还得感谢民国时期上海的小说家们，他们用上海话进行文学创作时，发明了‘曱甴’的写法。尽管念法各异，‘曱甴’在各地的意思都是一样的，均指‘蟑螂’。”窃以为，这里有几点可作进一步讨论，也请方家批评指正。 在通语辞书中，“曱”注音yuē；“甴”一音zhá，一则同“由”。二字不见于中古韵书，金代起有记录。注音时基本用直音法——用来给“甴”注音的有“霅”“扎”“劄”“札”，而“曱”只用“押”注音；部分韵书写了切语——用“士甲”“悉合”注“甴”，用“亏甲”“兮甲”“乌谑”“乙却”注“曱”。这些直音与反切常有龃龉，王力先生给《康熙字典》的音读订误时，便对“甴”“曱”加了按语“士甲不切扎”、“乌谑不切押”。 古人把“甴”字归在田部，把“曱”字归在甲部或曰部，通常又把二字放一起解说，我们就有两套注音可参照比对。《海篇群玉》甲部给的直音是“劄”“押”，田部却用“礼”“理”，后者显然是“札”“押”之讹。《改并四声篇海》甲部给了直音“霅”“押”，田部给了切语“士甲”“亏甲”。 《广韵》“霅”字有“苏合”“之涉”“丈甲”“胡甲”四个切语。“士甲”切出的中古音是zzhïäp（本文以汉语拼音拼写方音、古音，双写表示浊音），与之最近的是“丈甲”ddhïäp（-h表示翘舌）。《改并四声篇海》所处的金代，澄母ddh已与崇母zzh合并为zzh，“士甲”可切“霅”。明代韵书中的“扎”“劄”“札”则反映了近代北方汉语浊音声母zzh清化为zh，入声韵尾-p、-t合并消失等现象。《字汇补》注“悉合切”，估计是作者看着直音“霅”取了不恰当的切语。今注zhá音无误。 《广韵》“押”字有“古狎”“乌甲”两个切语。“亏甲”的“亏”不是“虧”的简化字，而是“於”的异体字，“亏甲”就相当于“乌甲”。明代韵书中的“兮甲”则可能是“亏甲”之讹。《字汇补》曰部注“乌谑切”，田部注“乙却切”，就是今音yuē的由来。《字汇补》同时还继续用“押”注音，又是怎么回事呢？笔者怀疑作者吴任臣久居仁和，注音受江南方音影响——吴语多有“甲”“却”同韵的现象。那样的话，“曱”仍是yā而非yuē，不过这要等全面梳理《字汇补》的音读材料后才能证实。 但久居吴地的吴任臣也没将“甴曱”释作蟑螂。笔者倒是听说，民国上海文人借 “甴曱”的古怪字形表达“促掐”（刁钻），不过未能找到例证。但它绝不会是粤语“甴曱”（蟑螂）的源头。因为早在1859年，湛约翰（J. Charmers）编写的《英粤字典》中已有对译cockroach的“甴曱”，注音kaat tsaat（转写汉拼gat⁸ zat⁸，上标1、7、72、8表示阴平、阴入、下阴入、阳入）。后来一系列英粤辞书里，前字有注平声ga¹的，但后字一直是入声zat⁸。“甴曱”很可能只是比较形象而被借来记录gat⁸ zat⁸，不能证明历代韵书、字书中连写的“甴曱”也是蟑螂。请注意，行文至此，我们看到的都是“甴曱”，而不是“曱甴”。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才有《香港话词典》《广州话词典》记下“曱甴”。读音仍是gat⁸ zat⁸，为什么要颠倒书写呢？或许因为gat⁸与“甲”gap⁷²音近，zat⁸与“札”音同，粤人觉得写成“曱甴”更合gat⁸ zat⁸。 翻阅前辈们搜集的语料，类似的说法更多地分布在闽语区。闽东多用“家”ga¹ la'⁸（隔音符号'表示声门塞音）、“母”sak⁷mo²，闽南（包括潮州）多用“家”ga¹ zua'⁸。虽然北部吴语没有这类说法，但是毗邻闽语区的瓯江吴语有——温州用“胶蚻”guå¹ ssa⁸。我们不妨沿用“曱甴”表示ga¹ la'⁸、ga¹ zua'⁸、guå¹ ssa⁸。 综合闽东、闽南、温州方音来看，“曱甴”前字是个肴韵见母字，今音jiāo，后字音zhá不差。麦高温（J. MacGowan）的《英汉厦门方言词典》记作“铰蠘”，小林尚义的《台日大辞典》（此“台”指台湾闽语，与下文“侗台语”无关）记作“蟉蠘”。“蟉”字本无肴韵见母读音，想必是为了闽语ga¹新造的形声字。粤语ga¹ zat⁸或许源自闽语，然后前字受后字影响，音变成了gat⁸ zat⁸。“蠘”字不见于中古韵书，《字汇补》注“疾屑切，音截，蟹类”，音、义都不符合。游汝杰先生认为吴、闽、粤语中的“曱甴”实为侗台语遗存，前字为词头，后字对应傣语[saːp⁸]、壮语[θaːp⁷]（蟑螂）等。 综上所述，普通话里没“曱甴”一词，不存在“念成yuē yóu”的说法。古书中的“甴曱”所指不明，今天可能要念zhá yā。表示“蟑螂”的“甴曱”或“曱甴”若引入通语辞书，可能得折合成jiāo zhá。（作者：楼启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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