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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王世襄:真正的玩不是纵情声色,而是享受生活

 狮心Richard 2020-01-07

谷主麦家曾说:生活就是要贴着自己的性情走,你生定是什么人就拿什么腔调,别跟人去凑热闹,热闹终归不是你的。
玩家王世襄,在别人纵情声色的时候,玩出了学问和境界。

他爱玩,却是跟随自己的内心,玩出特色,玩出风格,玩得纯粹。
今天,阿谷君要和你分享玩家王世襄的文章,愿你们也能玩闹一生,初心不改。

本文已获授权

来源公众号:牛皮明明(ID:niupimingming)

作者:牛皮明明

中国盛产垮掉的哥,京城盛产牛逼的爷,1914年,王世襄出生。

父亲王继曾是北洋政府国务院秘书长,母亲金章是著名花鸟画家。

大舅金北楼是画坛领袖,二舅金东溪、四舅金西厓都是竹刻大师。祖父王仁东是工部尚书,伯祖王仁堪是光绪三年的状元。

他们家是文星辈出,名门之后的王世襄,早早就被家人摁进私塾,但平生不爱学习,只图一个“玩”字。

自幼年起,王世襄爱养鸽子,一养就是一生,少年时,常手持长杆在房顶上跑,训练鸽子的反应能力。

母亲在房底一看,吓得脸都白了。王世襄养出来的鸽子,京城一绝,杆子指哪飞哪,听话无比。

王世襄少年爱斗蟋蟀。蟋蟀喜阴,越是藏在阴湿之地的蟋蟀越凶悍,12岁那年,王世襄看不上买的蟋蟀,他胆量惊人,深夜,一人挑灯去乱坟岗子抓,听着声一抓一个准。

在京城,王世襄的蟋蟀头形高而圆、腿大、触须直,把京城公子哥的名贵蟋蟀杀得七零八落。

王世襄幼年

少年时,王世襄爱玩鹰,玩鹰是顶级玩家标配。

鹰习性凶猛,要玩鹰就要先熬鹰,比谁不睡觉。王世襄熬鹰,六七夜不打盹,最后鹰服了。

读完几年私塾,父亲送王世襄到北京的美国侨民学校念书。王世襄看不惯同学一个个文弱,带着大家一起练摔跤。

有个美国同学练拳击出身,壮实如牛,要和他比试。三个回合,被王世襄撂倒,摔断手臂。

有次上街,王世襄看人骑一辆摩托车,牛逼哄哄。那年月,骑摩托相当于今天开私人飞机,同学都去围观。王世襄瞟了一眼,非常不屑:

这算玩什么啊,怎么也得骑一白马。

在王世襄眼里,炫富跟玩完全两码事,骑摩托的不叫公子,骑白马的才是真公子,这才叫公子的“范”。

那学期,同学都在考试,王世襄穿着滚边短袍,骑着白马进山去了。拉弓射箭,追鹿逐兔。

回来时,左手拎着猎物,右肘擎着猎鹰,少年意气风发,潇洒至极。

哲学家说,如果生活变成了只是怎么活下来的话,那就是无聊。但在少年王世襄那里,好玩的事那么多,根本顾不上无聊。

高中读完后,王世襄转至国文系考入燕京大学研究院,学中国古代绘画。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王世襄的野性和大学同学格格不入,觉得太无趣,于是独自纵情山水。

王世襄壮年

一日在湖边,王世襄遇见一渔夫,聊起垂钓,两人非常投机。

次日,王世襄自带酱油,姜蒜。上午打渔,中午烧鱼,温几壶酒,和渔夫泛舟湖上,结成挚友。如此神仙日子,哪管春夏秋冬。

夏天时,两人脱得赤条条,从断崖上往江里跳。到冬天,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两人身披蓑衣,垂钓寒江,颇有古人闲趣。

这样的时光,过起来就像是指尖流沙,如白驹过隙,瞬间流逝。

每一个男孩都有突然长大的一天,长大了,就懂得了伤心,也懂得了爱和被爱。

25岁那年,王世襄的母亲去世,一夜之间,他好像也长大了。

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

硕士毕业后,北京沦陷。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王世襄走到街上,看着流亡的人,再看看自己,几个转身就把白天磨成了黑夜。

1943年冬,王世襄南下求职,与梁思成在重庆相遇,彼此一见如故。

君子之交,就是这样,其淡如水,却至真至纯。平常时,相见亦无事,但到落难,千里有深情。

梁思成大他十几岁,论世交是平辈,论学术是他的启蒙老师。

1945年日军投降后,在梁思成的极力推荐下,王世襄担任国民政府教育部“清理战时文物损失委员会平津区助理代表”。

凭着多年的“玩”,王世襄北上追还被敌伪劫夺的文物,一年多,共追回七批文物、古籍,从东京运回被日本掠夺的106箱古籍。

1946年,王世襄任故宫博物院古物馆科长及编纂。当年的故宫还没有所谓的研究员,都是民国大玩家们聚在一起“玩”,谈笑有鸿儒,边玩边做学术。

到了1952年,三反运动,时局诡谲。追回大量国宝的经历,竟让他成了要打的“大老虎”,昔日英雄反而成了罪人。

审查一年多,竟然毫无证据,只好释放回家,故宫原单位已经开除了他的公职。

王世襄有一挚友劝他:你别再玩了,我给你介绍个稳定工作吧。

王世襄却说:一个人如果连玩都玩不好,还可能把工作干好吗?

没有了公职的牵绊,从此他放浪形骸,玩得更加投入。

人生没有所谓的无路可走,更多的却是山水有情,丢失体制工作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人生最可怕的事,是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和未来的信心。

人真正的成熟,是经历了世态炎凉之后,知道了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对于王世襄来说,他的人生看似山重水复疑无路,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世人看来,这个失业的王世襄像一个晚清的遗老遗少,消耗自己的生命,挥霍着自己的光阴。

可王世襄对别人的评价也毫不在意,在他眼中,全世界就无一物不好玩,万物皆好玩。能够玩出这种境界,再找不到第二个人。

王世襄与玩家朋友一起玩鹰

王世襄一生养鸽子,与众不同,别人玩的是新奇,他玩的是学问。

为养一只鸽子,王世襄直接把养鸽的专家请到家里,同吃同住,天天泡在一起。最后把学到的经验,竟编了一本《明代鸽经清宫鸽谱》,成为养鸽者的必读之书。

王世襄玩蟋蟀,别人玩的是赌博,是酒色财气,他玩的是真趣。

为养好蟋蟀,他从全国各地图书馆和藏书家找来十七多种蟋蟀谱,逐段断句、改讹、勘误,还编成了堪称蟋蟀谱的百科全书:《蟋蟀谱集成》。

王世襄玩葫芦,别人玩的是炫耀和显摆,他玩的却是等待。

春天,他自己种下葫芦,然后就像冬天在等一场雪一样,他等一棵小苗长成葫芦满枝。最后还写了《读匏器》,在《故宫博物院刊》发表,这项濒临灭绝的传统技艺才得以传承。

王世襄的玩,不是玩世不恭,而是真的做学问。

世间万物,只要到了王世襄手里,皆有情有义,皆栩栩如生,皆生机盎然。他读懂了物,物也读懂了他。

当年北京各大饭店的名厨师,每天早上到朝阳菜市场买菜,开门之前在大门口打太极拳。王世襄混在里头,偷师学艺。

他从未拜师,却厨艺精湛,素菜荤做,荤菜素做。用做白菜的方法做鱼,用炒青菜的方法做肉,得心应手。

还发明了一道独家菜系,焖葱。一次老友聚餐,要求每位现场烹制一菜,有鱼翅、海参、大虾、鲜贝,王世襄都不选,只焖了一捆葱,一端上来被大家一抢而光。

很难想象,一捆葱他竟然能做成佳肴!

多年之后,王世襄去世,每当马未都想起他时,就对这道焖葱念念不忘,称:王爷的焖葱,真是一绝!

清华大学教授尚刚说:在当代玩家中,王世襄是最通制作、最知材料、最善游艺的一位。

大收藏家张伯驹也曾感叹:王世襄是个天才。

王世襄玩东西物我相忘,物在我在,物亡我亡,他是真正的玩家,为一物,可以奔波,可以颠沛流离,也可以舍命。

1976年唐山地震,王世襄院子里的东厢房掉下一块屋脊,邻居都在院子里搭床过夜,王世襄舍不得自己的收藏,在家紫檀大柜里铺毯子,人钻进去,腿都伸不直。防震期间,他都睡在柜子里。

人送外号“柜人”。

为找玩物,王世襄晃荡四九城,常年一辆自行车,一日骑行上百里。从永定门骑到德胜门,穿梭大街小巷。

看到一对明朝杌凳,人家要价20元,他回家拿钱,回来时东西竟然被人买走。他懊悔不已,后来在东四挂货铺看见了,店铺要价40,等他拿完钱回去,杌凳又被人买走。

一件物,他看见两次,又“丢”了两次。追悔不已,最后,他辗转满北京城找人,跑了30多次,最后花了高于原价400块钱才终于买到,这下才觉得踏实了。

只为一个初见,爱物如此,也算奇人了。

王世襄著作“全家福”

有一年大年三十,他听说一个好物件,心生澎湃,家中在吃年夜饭,他却踏雪而去,直到第二天清早抱着东西回来,这个年他才算过踏实了。

爱物如此,恐怕世间再没有几个人了吧。

到了80年代,王世襄住在北京东城芳嘉园的一个四合院里,他偏爱明式家具,近百件的明式家具挤放在房子里,越堆越多,最后只剩下一条过道。

大文学家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

王世襄对玩物有多执着,就说明他有多深情。王世襄本来一生就图个玩,不曾想自己到了七十岁时,却被人封了个“中国第一玩家”。

哲学家张中行说:王世襄所治之学是绝学,奇得稀有,高不可攀。

画家黄苗子评价王世襄是“玩物成家”,书画家启功则评价他“研物立志”。

但世间玩家千千万,唯有王世襄玩得令人钦佩。

真正的玩家玩的不是钱,也不是物,而是情。他对物深情,对人更深情。

王世襄的夫人袁荃猷喜爱书画,擅长古琴,精于描花剪纸。王世襄关于家具、漆器、竹刻、葫芦器等著作的线图素描,都由她亲手完成。夫妻二人,白首偕老,情深义重。

剧作家廖一梅说:这辈子,遇见爱,遇见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见了解。

王世襄和夫人袁荃猷就是遇见了解。

王世襄夫妻二人一生多童趣,有次夫人嘱咐王世襄去钟鼓楼,给她买一套内衣回来。

王世襄路过小古玩店,见一尊藏传米拉日巴佛像,心生喜欢,就用买内衣的钱买回了这尊佛像。

王世襄与夫人

夫人并不埋怨他,笑着包容这个一生都像男孩的人。爱人之间总是这样,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生活中相互理解扶持,精神上心有灵犀。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人到晚年,王世襄不曾想,自己一生的收藏都变成了天价。这些物件,随便拿一个都值上千万。

可那又怎样,对于王世襄来说,万贯家产也不敌一个情深义重。

有人问王世襄家里的所有物件,最舍不得哪个?大家以为要说哪个黄花梨家具,哪个乾隆瓷瓶,谁曾想,晚年时,他却流泪说:

是夫人买菜时的一只小筐。

2003年,夫人去世,王世襄立下遗嘱:到将来自己辞世之后,请人把这个提筐放在两个墓穴之间,能与妻子“生死永相匹”。

世间所有的美好都不如一场深情!王世襄对夫人深情,对朋友也深情。

马未都30来岁的时候认识了70多岁的王世襄。两人本是以祖孙辈论,但王世襄把马未都当莫逆之交,知无不言,谈得投机,还不让他走,留到半夜,还给他炒几个菜。

一个人能跟平辈的人玩不算什么,真的玩家,年轻的时候能跟年长者玩,胡吃海喝,谈天说地;年老了呢,又能跟小朋友玩在一起,推杯换盏,这才叫牛逼的玩!

马未都说:王世襄是一个对生活非常豁达的人,贵族身份没落,不断遭遇打击,但无论人生多么低谷,他一直都坚持一口气,坚持到他最后功成名就为止,这一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并深深地影响了我的人生。

晚年的王世襄,左眼失明,从此不再外出。

他将精心收藏的古琴、铜炉、佛像、家具、竹木雕刻、匏器等文物精品,大部分交予国家。或以不到十分之一的低价象征性地转让给博物馆收藏,或通过拍卖寻找新主人。

拍前卖后,老爷子绝口不提价钱。很久之后,有个后生给王爷念了念当时拍卖的价钱,王世襄并不在意。说:

人生价值不在据有事物,而在观察赏析,有所发现,使之上升成为知识,有助文化研究与发展。

也曾有人问王世襄,散尽一生心血难道真的舍得?他回答:

万物从哪来,到哪去是最好的归宿。凡是生命以外的东西,皆为人生长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幸陪我走一遭,已是人生之幸。

起家犹如针挑土,散尽犹如水推沙。王世襄玩了一辈子,积累了无数财富。散去的时候,却云淡风轻,潇洒至极。

尼采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王世襄的一生中的每一天,几乎都在起舞,活了95岁,玩了整整一生,起舞了整整一生。

这种玩当然不是纵情声色,是会享受生活,懂得生活。

我们一生中,能够用最认真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兴趣就是玩。这个玩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你有什么样的心态,就有什么样的境界。

今天,我们的玩是酒色财气。但真正的玩,玩的是学问,心态,智慧和境界。

今天,我们的玩是人云亦云,心无定见。别人说法国好就去法国,说马尔代夫好就去马尔代夫。

但真正的玩,是跟随自己的内心,玩出特色,玩出风格,玩得纯粹。

今天的玩,是功利的多,洒脱的少。谈钱的多,谈情的少。刻意的多,自然的少。

真正的玩从不在于你有多少财富,去多少声色犬马的场合,喝多贵的酒,开多贵的车,而在于一生都有孩童的心态,认真对待你生活里每一次遇见和别离。

生命如恒河之沙,玩不只是消遣,更是一种修行,人生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人生本应如此,以自由之心做无用之事,在世俗生活中,活出人生真趣,活出一花一世界的开阔。

将玩的精神用自己的方式坚持对待,形成自己的人生哲理,滋养并支撑着自己的生命。到最后,回首发现,处处充满着精彩。  

作者:牛皮明明,诗人、作家,曾在西藏流浪多年。擅长写民国人物,写那些被遗忘的故事,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能够让人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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