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生死攸关的时刻

作者 | 纪明

有一些特殊的时间的数字，总会在我们脑海里留下永远难以磨灭的印记。比如一见到“5·12”，我们都会想到2008年的5月12日，四川汶川发生的特大地震；还如“9·18”，我们都会想到日本侵华的罪恶；今天是12月13日，朋友微信圈里，一次次转发着“今天是国家公祭日，为南京30万遇难同胞祭奠……”

这些生死攸关的时间的数字啊，我们怎能轻易忘记！除了这些，对我来说，还有一个我自己的“5·12”和“9·18”，同样让人难以忘怀。

那是2005年的5月12日。这一天，本身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是为纪念英国的弗洛伦斯·南丁格尔而设立的“国际护士节”。而我却赶趟，因确诊的“乙状结肠癌”，在这一天里入住汉中3201医院。

在汉中陆续住院治疗的几年间，见过了眼前太多的生死离别、阴阳两隔。而自己也“忘却”了生死，在那场生死边缘的战场上穿梭迂回、几进几出。俗话说傻人有傻福，十几年过去了，我竟然练就了“生死无常”、“死不足惜”的傻胆来。凭着它，我听天由命、随遇而安；糊里糊涂、苟延残喘到了今天。我想，老天终是不肯让我轻易死去。

第一次入院，跟我同病房的是一个陕飞来的身高1米90、体重200多斤的东北大个，他是因肺癌入院治疗的。由于参加“三线建设”，早年从东北来到汉中，他跟我讲述了许多那时候的故事。最有趣的是，当时修铁路，许多小青年都把各种材料偷下来，弄到一个“成分高”的老头儿家里，堆满了屋子，最后被铁路公安分局破了案。事情的起因竟是老头儿有三个漂亮的女儿……

后来，这个东北大个吃不下饭，靠营养液维护。经过一次化疗就瘦下十斤，到下次化疗，再瘦下十斤……身体一次次的萎缩变小，在治疗中途我碰到过一次，已经变得皮包骨头，比我瘦弱许多了。最终，大化小、小化了，这位老兄没有能挺到最后。

第二次入院，有一个洋县的农村妇女，刚刚30岁，身段苗条、端庄秀丽。因乳腺癌入院，在我隔壁女病房。傍晚到露台上敞风，听病友们说已经做了切除手术。

一天早上刚上班，就看到许多保安呀、警察呀、医院领导、医生、护士、病人家属，来了不少，围满了病房，还传出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当天中午，有工人来给所有窗户装订铁护栏了。这是七楼的肿瘤科，以前窗户上是没有护栏的。

后来，才慢慢清楚，这个年轻妇女家庭原来过的很不错的。男的有木工手艺挣钱，她在家勤劳种地，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因为治病，向亲戚朋友四处借债，花了十多万，后面借钱越来越难，眼看着住院费就续不上了。做了双侧切除手术后，这女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在后来的几次化疗中，又受不了痛苦。在那个熬不出头的夜晚，趁着看护的丈夫在病床边睡着时，挣扎着从窗户跳下了七楼……

一场病就击垮了一个家庭。当时，还没有什么农村合疗，看病要全靠自己掏钱。一个农民家庭，要一下子拿出十几万来治病，确是个天文数字。就我来说，还算是国家干部，享受着公费医疗。住院头一年，在医院直接花了十二万，也只报销了六万多点儿。算上其他费用，自己花的也超过十万了。

保命不论钱多少，精神不倒是法宝。住院期间，天天有一些神秘的人窜到医院走廊和病房里，兜售“抗癌新药”。医生一再告诫：除了手术、化疗、放疗这“三板斧”，目前根本没有什么“神药”可以有效治疗癌症，良好的心态，积极的配合医生护士，是治好病的前提。但在求生欲的强烈驱使下，还是有人悄悄买下了这些高价“保健药”。

我对此是不屑一顾的。反正这辈子官也没当到、钱也没挣到；一个教书匠，能活就活着，死了就死了。在医院那些化疗的日子里，白天能吃蒸饭就吃点，吃不下时喝稀饭；晚上能睡就睡一会儿，醒来就把书来翻。没有时间去嗟叹什么命运公不公，不公又能怎么地？你还能像孙猴子一样，到阎王殿那儿去，把“生死簿”上的名字勾了？

我把口琴带到了病房里。一天早上在等待医生的时候，背对着门口吹了起来，一曲吹完，一阵“哗哗哗”地掌声却把我惊了一跳。原来，一群医生带着护士来查房，走到门口没有进来，都静悄悄的站在门口听我吹口琴。后来他们号召其他病人都向我学习，以积极豁达的态度配合治疗。

又一次住院，碰到一个同行、同病，略阳的退休老教师和我在一个病房里。老人的精神好、态度谦和，对人十分友好。他说，现在这么好地医疗条件，他做过两次手术，已经活第二世人了，这次要是能活着出院，就是活第三世人了。

一个小护士给他扎针时，连戳了好几针，把针头歪来歪去就是找不到血管，脸上都急出了细细的汗水。老头却微笑着说：“你看你，把我的手杆当鞋底子纳里，把引线纳偏了吗，拔出来重来！”把我们和这个小护士都逗笑了。小护士在他宽厚地鼓励下重新扎了一次，顺利地扎通了。

在街市上，我们看到的多是朝气蓬勃、穿梭往来的健壮青年。而走进医院，我们看到的却多是检查住院、痛苦呻吟的衰老病人。正如早些年有人所说：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不到广东不知道钱少，不到医院不知道没病才是最好！

第一次手术、化疗了两个周期、放疗了20次，阶段性出院时，又是一个特殊的日子：9月18日。

开头我想这个日子不吉利呀，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最后又一想：这是好日子呀！这侵人我身体的病魔不就像侵人中国的日本鬼子吗，先让你猖狂几天，最后你是注定要滚出去，彻底失败的。

这些个与我生死攸关、永远难忘的数字啊! 我信心百倍的回了家。准备修养、恢复一段时间后，再去迎接那下一次生命的极限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