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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推荐||榜书巫山——秋分南北

 闲云野鹤b8ooo1 2020-01-12

作者简介】张潜,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出版《风味巫山》《风情巫山》《风语巫山》《斑鸠的爱情》等文集。发表作品若干。现供职于巫山县文管所。

  秋  分  南  北  

秋,分 山顶漫 - 登云路

很少去北方,偶尔在黄河的大桥上穿梭过几次,嗖地一下就过去了,比不上猪八戒吃人参果。也到那个气势雄壮的壶口瀑布去膜拜了一趟,混浊的水浩荡苍茫,有流金泄玉之叹。正因无法看见其底色,就像看不见即将到达的远方一样,濡湿了悲凉寂寥的诗情。沉淀在记忆底片上的北方山水,孤棱峭拔,阔壮无垠,近乎平铺直叙,而又冷酷捶击胸膛。“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豪迈英气的诗句,是并排陈列在北国土地上的一面面战鼓,即便用手指轻轻敲动,也低沉敦厚震颤心灵,假使挥槌猛击,必会嘹亮雄浑,声声嵌入骨髓。很奇怪苏轼作为地地道道的南方人,生长在天府之国的卫星城市,看的是碧峰青岭,游的是幽涧深谷,词句之间满满盈荡的却是罕见的大开大阖,“大江东去浪淘尽”,“老夫聊发少年狂”,没有一点南方人的内敛含蓄或者细腻扭捏。九曲十八弯的河流,蜿蜒起伏的山岭,风和日丽的季节,培养和滋润出来的,不是细皮嫩肉的奶油小生,而是虬须繁茂慷慨野性的老男人,岂不怪哉?可是,只要你翻阅一下他的简历,就知道他从二十岁离开家乡,多在北方为生计和名声奔波,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可以证明,后天的经历和熏陶,能盖过先天的遗传和滋养。至于南北的差异,发声的专家名人甚多,小子不敢乱发砭言(巫山人称之为bia言,我确认这是一个经过音韵上的变化,又揉进了充沛感情的词汇,强烈地表达了巫山人对不负责任之言论的鄙视和谴责)。无独有偶,中山王刘胜之后裔唐代大家刘禹锡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到了夔州做刺史,蛰伏的柔情汩汩地流泻出来,老牛吃嫩草一样爱上三峡地区民歌的质朴纯净,在韵律和文字上稍稍做了规整和提炼,创作出名噪一时又流传千古的《竹枝词》。至今我们朗读“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一诗,仍能感受到明白如话的诗句中,滚烫的简约和细腻扑面而来。

坐在江边,坐在阳光水岸的小区里,远远地打量巫峡。难以界定这里的阳光是不是最多的,但一定是目前最靠近水岸的。只要钓线足够,一甩手,就可以在阳台上伸出鱼竿,然后将鱼儿扯上来丢进锅里,炖了就着眼前的一湖碧波享受美味。如此地方,能有多少?

左前方是江北的文峰,右前方是江南的南陵,两山一夹,锁住了怒号的长江,成为俊秀幽深百里巫峡的开端。文峰海拔不足千米,县城的人们清早推开大门,就有饱满昂扬的笔头逼近眼帘,鼓励着起早睡晚的学子,在知识的道路上不辞劳苦地攀登。形似笔锋的山,祖国各地随处可见,多以文峰冠名,并将此作为地方风水的依靠,世代文脉昌盛的吉征,足以证明华夏民族普遍性地渴求文化,尊重知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之古训,时至今日仍有其积极意韵。

先秦时期,即有佛教渗入中国,为抵制异教,秦始皇公开禁止修建寺庙和传播教义,汉王朝不遗余力“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东汉末年,植根于本土并以和佛教相庭抗理为己任的道教,终趋完善。在几千年的进程中,佛道两家虽有纷争,却也不像国外教派那样拼得水火不容,弄得生灵涂炭。这完全得益于中华文化强大的包容,促成了寺庙和道观和谐并立。文峰之顶明代即建道观,具体时间难以考证,观名凌云,隐隐然有冲天之势。当年雅人睥睨山下,发出了“日有千人拱手,夜有万盏明灯”的深刻喟叹,又有胆大者“今有文峰在,峨嵋算个逑”的胡言乱语,还有“登文峰上爬上爬,看长江下流下流”的苦心撰制。民间传说,明代万历十六年(公元1588年),一条黄龙坦然卧于文峰之顶,次年学子“郭维桢成进士,人以为其征验云”。此奇迹煞有其事地见于文峰观清代碑刻,“文明之兆于此卜之”。于是名声大噪烟火猛盛,陕西、湖北等地举子,也风尘仆仆前来敬香许愿。民间又说,通微显化真人张三丰曾到此宣教布道,开山至今,历代道士派行与武当山相同,且巫山道长辈分极高,以长者自居。我没有去比较和求证过,其实附会名人,也算国粹,无法考证,甚至也无需。

明朝末年,三峡地区是战争的重灾区,先有张献忠率部在此同明朝军队大打出手,手无寸铁的农民深受其害,哀鸿遍野,饿殍满地。后来,夔东十三家携手明军同还未站稳脚跟的清军(实际上多数都是汉人子弟)反复拉锯达十余年之久,杀得人烟稀少,侥幸生存的不足十之一二。悲悯天下的真武大帝无人供奉,恢弘道观自然荒废。满清怀柔,百废渐兴,至乾隆五十一年(公元1786年),乡贤豪绅合力重修观宇。从刀光剑影里偷生的人,骨子里尤其害怕杀戮,极度地渴望和平与安定。信徒们综合山峦“尖耸如文笔,关一邑文风”,“形家以此山为学宫文笔”,等等信息,将观名改为文峰观。前殿供奉文昌帝君,就是专门掌管人间文运禄籍之神。过去这里香火极盛,每年农历三月初三玄武祖师得道日,九月初九祖师诞辰,自会大肆操办祖师会,惹得香客、游人如织。清光绪十九年《巫山县志·风俗志》载:“初九日为上元……城东有文峰观,城乡士女登山进香者络绎不绝,灯火达旦不息。有三步一揖,五步一拜者,曰烧报母香,大抵为父母求寿,或父母病许愿者为之。”

山麓之下,地势蜿蜒入水,俗称“干龙嘴”,又称“江东嘴”,是长江三峡最大支流大宁河的入水口。山脚下有神女庙,专为祭祀神女而修。巫山自古即有崇拜神女的土壤和习俗,神女崇拜一路芬芳。宋玉在《高唐赋》中写道:“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可见这座位于阳台之侧即今高唐观遗址的寺庙,距今已有2300余年,毫无悬念地收获“中华第一观”之誉。不知是巫山人对神女尊崇至极,还是为自己烧香拜佛考虑得太周全,反正所建神女庙甚多,全国都很罕见。唐代仪凤元年(公元676年),神女峰对岸的青石村飞凤峰下建神女庙,宋代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改曰凝真观,绍兴二十年(公元1150年)封妙用真人。清代还在培石乡庙子山和骡坪镇杉树埫各建一座。肥胖的香客图祭祀方便,干脆在县城一水之隔的江东嘴兴修一座,坍塌后于乾隆二十四年(公元1759年)重修。乾隆38年即公元1773年,皇族嫡系夔州郡守德克进布敬奉之后,题诗“庄严正大睿宫仙,楚客无端赋浪传。一十二峰占慧泽,朝云暮雨润桑田”。祈祷护佑农人风调雨顺,指责宋玉凭空杜撰神女与楚王之事。顺便一提,贵为皇亲的德克进布,任湖南按察使时受同僚举报,因金衢严道(管理金华府、衢州府、严州府,治所在今浙江衢州)任内,承办海塘桩木项目侵扣白银九千五百两,还默许商人以次充好,最终“革职拏问,解往浙江”。在此珍重提醒,汉语“庙”之初义,指供奉祭祀祖先的处所,远较现在的佛教居所之“庙”宽泛,而按照神女家庭出生档案,实为道教产物。

巫山地区一直巫风浩荡连绵,尤重淫祀,信奉鬼神,无论何种事物,都相信有一个神灵存在。举国上下全面破除四旧,彻底地摒弃鬼神的时代,反其道创造了一个更为惊世骇俗的神话。1958年5月,党的八大二次会议召开,“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口号一经提出,大跃进的狂澜便席卷全国。当时的县委为配合革命形势,决定在面对县城的长江南岸,制作一条“高举总路线伟大红旗奋勇前进”的大型标语。每个字长宽各约10米,完全称得上全国第一,即使到今天也有可能申报吉尼斯记录。1959年10月,在140名右派分子中选择了70多名参与到这一伟大神圣光荣的任务。10月下旬,右派们分头行动,在长江南岸东至杨柳坪,西至下马滩长约三十里的13座山峰上,将山包铲平,绿树、青草清除干净,再浇石灰浆。右派们一心想在这个划时代的壮举中摘掉帽子,个个起早贪黑,埋头苦干,如此超强度的奋战,每天也只有固定的4两粮食,但都忍着饥饿,仅用一个月就完成任务。遗憾的是,标语拉得太长,每个字相距二三里,以当时的船速,坐上水船要—个多小时才能看完,字在山坡上,稍不注意就—晃而过,若乘下水船,标语内容只能反着念,事先不知道内容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幅标语,甚至还有篡改污蔑党的方针路线的嫌疑。最后,只能让生命力旺盛的草木匆忙掩盖,70余名右派的艰辛劳动,也付之东流,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横跨30里的大标语制作失败后,有关方面考虑寻找一种新的宣传方式。有人依葫芦画瓢,提议在文峰山上制作一幅垂直排列的“毛主席万岁!”标语,不管上水、下水,乘客都可以一目了然。这一创意马上获得有关领导批准,并又把任务交给了温顺的有经验的愿意表现的右派们。文峰山突兀陡峭,制作标语的临江一面,山体几近垂直,猎人和药农徒手攀爬尚且不易,稍有不慎就会滚进巫峡,丢掉性命,普通人要制作标语,还要负重劳动,难度可想而知。但在那个创造了一幕幕人间奇迹的时代,一切不可思议的事都会发生。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们共产党人,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困难吗!1959年12月初,这支右派分子组成的施工队伍背起背包,扛着钢钎、铁锄,挑着撮箕、粪桶,开始向目的地进发,并像野人—样在山腰的小山村住了下来。根据设计,每个字长宽各33.3米,每笔宽3.3米,每个字占地1000平方米。竖排而下,五字连缀,堪称举世无双的“大手笔”。我不想详细地叙述其过程,因为我害怕触动很多人敏感的神经。就让我用几个令人战栗的数字吧,其余的尽可能望着湍急的长江和壁立的山岩展开想象。设计者为确立具体位置和字形结构,在长江两岸的山上来回奔跑,一个人磨破了18双草鞋;6000平方米的汉字(必须加上!这个标点符号),全靠双手用锄头、钢钎和铁锹,在坚硬的山体上艰难雕琢;整个工程共用石灰浆20万斤,每次最多能用背篼背50斤,需4000次,总运输里程为12000公里;右派每人每天的口粮,还是4两粮食,再加上野生的牛皮菜、黄蒿、地米菜;工程中,7个右派分子相继死去,只有一个年仅22岁的死后享受正常待遇装进了棺材;所有参与制作标语的右派分子,没有一个得到当初的承诺,没有一个被摘掉右派帽子,直到“文革”结束,这些人才先后得到平反。

七个人的生命和20万斤雪白的石灰浆写出的标语当然惊世骇俗,数十里外就可看见。1961年9月16日,著名诗人、中国科技大学校长郭沫若自重庆乘船东出夔门前往宜昌,行经巫山峡口,注目标语,感慨万千,当即写下五律《过巫峡》:山塞疑无路,湾回别有天。奇峰十二座,领袖万斯年……诗中所说的“领袖万斯年”就是指这幅超级标语。

只是在一些老照片中见过这幅标语。依然是这个角度,所见过的老照片中,神女庙的建筑非常醒目,“毛主席万岁”这五个字也醒目,他们都是信仰,或者说精神追求,有的来自于底层,有的来自于上层。在清晰的照片背后,或者精神追求的背后,有着怎样的幸福和痛苦,温柔和暴力,当事人的感触尤其透彻,不亲身经历无法深度理解。我所见过关于巫山的老照片中,令人费解的,是一张日本人于1930年前后拍摄的,彩色,五寸大小,也是我目前看到的最早的彩色照片。从角度分析,应该是南陵方向,或者江中船上。县城里标志性的建筑都很熟悉,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也穿过照片渗透出来。这个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恶魔,很早就在祖国腹心伸出了爪牙,殊为可恨!苦于收藏者索价八千,嫌贵,就放弃了。

站在文峰顶上,远眺长江对岸,有一巨峰剪影恰似一人仰面朝天,文人名之“巫咸问天”,市民通称南陵。山脊起伏,主峰望天坪海拔1480米,山间有羊肠小道蜿蜒通达山顶,概称“一百零八盘”。许是朝阳之故,树木更为葱茏,山势逶迤而下,伐木人从山顶就势将木材顺山沟溜下来,蔚为壮观,获得了“木龙下山”的风水之名。祖籍巫山,为避夔东十三家之难迁移夔州,康熙期间官至左副都御史(正三品)的傅作辑(字济庵,号雪堂、圣泉),祖墓即在山脚下。民间传闻,当年一官员赴任巫山县令,行前到傅府辞别,傅大人希望他能代为照看祖茔。县令陡生怨气:堂堂七品朝廷官员,岂是傅家守墓奴才?县令来到巫山,私下请教风水高人,果断地寻机断了龙脉。这才有傅作辑流放辽东,显赫的傅氏一脉日渐衰败的故事。

传说不可全信,史实必须铭记。南陵古道历史久远,根据蓝勇先生主编的《长江三峡历史地图集》之交通部分,直到公路出现以前,此道都是贯通三峡地区南北的重要道路。从巫溪通过大宁河至巫山,渡长江以后,翻南陵,经铜鼓,越红椿,抵建始,达恩施,穿黔江,最后到彭水,称之为施州正道。而在瞿塘峡口的大溪,从水路到庙宇然后陆路到建始后汇入的这条路称之为鸟飞水道。

巫山位居三峡腹心,文化底蕴深厚,交通位置特殊,军事地位重要,药材、食盐资源丰富,木材、毛皮量大质优,腐蚀了精英豪杰,吸引了游商行贾,也挽留了迁客骚人。正因如此,借巫山之峰抒发胸臆的不在少数。屈原的楚辞《山鬼》,以美人自喻,借美人传情,宋玉的《高唐赋》《神女赋》一出,“神女”和“云雨”等意象,在华夏文坛掀起了波澜,影响至今。

据考,李白一生曾三次经过三峡,每一次三峡之旅都关系着他的前途和命运,成为他人生道路上顺逆交替的参照物和见证物。李白的诗集中,以三峡为题材的诗作在30首以上,行经三峡途程所作有十余首。公元726年灿烂的春天,李白乘舟东下,“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第一次出三峡。英姿勃发的诗人,写下了“桃花飞绿水,三月下瞿塘。雨色风吹去,南行拂楚王”的佳句。来到荆门,眼界霍地开朗,“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多年以后,他还常常沉醉在美好的回忆里,先后写出《巴女词》、《江上寄巴东故人》、《清平调歌》、《观元丹邱坐巫江屏风》等诗。公元759年,李白因担任永王李璘幕府,受其拥兵谋逆的牵连,被流放夜郎(今贵州省铜梓),时年58岁,狷狂潇洒不再,不敢不自浔阳(今江西省九江)告别妻子儿女,沿江上行,再次进入三峡。李白仰天长叹,感慨万端,悲愤凄苦无处倾诉:“巫山夹青天,巴水流若兹。巴水忽可尽,青天无到时。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到达白帝城,因关内大旱,民不聊生,唐王朝为缓解民怨,颁令大赦,使他绝处逢生。接到大赦令的第二天早晨,李白就归心似箭乘舟东返江陵。大悲大喜之后,两鬓斑白的李白重新打量三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心绪一转,豪迈陡生,情不白禁地吟出了千古绝唱。“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李白第一次出峡时写有《自巴东舟行经瞿塘峡登巫山最高峰晚还题壁》一诗,即是登南陵后所作。品味此诗中的“飞步凌绝顶,极目无纤烟”一句,自然会想到杜甫登泰山后所写“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杜甫比李白小了十来岁,两人曾经一起结伴漫游祖国大好河山,期望寻仙问道,有着深厚的友谊。尽管此处杜甫化用了李白诗句,但两人的着眼点还是有很大差别。年轻气盛的李白,“飞步”即上,“极目”天际,关心世界的精彩,是向上的,昂扬的,浪漫的,超然的;杜甫写《望岳》,也是在二十四五岁之间,可“会当”只是希望,“一览”仅属雄心,是俯视的,接地的,无奈的,现实的。李白像一场暴风雨,带来的是清新,是生命的渴望,是绚丽的彩虹,而杜甫则像一湾静谧阔大的水潭,需要静静地沉思才能触摸到底色。根据李白“我到巫山渚,寻古登阳台”(古风其五十八)之描述,他当年确立“巫山最高峰”的视角,应定位于昔日巫山老城的河滩上,界于礁石岩和流石滩之间。近年,有孜孜不倦的研究者对李白所登之山有着种种另类解读,结合当时的背景,我以为都不确,至少不足以让人信服。

四百年之后的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失意的黄庭坚赴贬所黔州,行至三峡,作《竹枝词二首》:“浮云一百八盘萦,落日四十九(一作八)度明。鬼门关外莫言远,四海一家皆弟兄。”南宋乾道7年(公元1170年),陆游在《入蜀记》云:“二十四日早,抵巫山,县在峡中,亦壮县也。……隔江南陵山,极高大,有路如线,盘屈至绝顶,谓之一百八盘,盖施州正路。”以上两例,可作为前文所述一百零八盘的出处。所有的事情,都有因果,必须有。

唐穆宗长庆二年(公元822年),刘禹锡作品出笼,因在诗之前序中有“岁正月,余来建平”一语,又让不少人打起笔墨官司。——能拔得名人的一根汗毛,也是好的,可以打旅游牌呀!

要弄清这个问题,先得说说关于建平的事情。目前南陵所处的,就是巫山的建平乡,两者虽有渊源,还真的不是一回事儿。——历史和现实,一直都不是一回事儿,而我们知道的历史,实际上都埋藏于巨大的裂谷和深渊之间。根据有关资料,永安三年(公元260年),吴分宜都西部置建平郡,郡治设在秭归太清镇(今没入库区的秭归茅坪古镇),下辖秭归县(县治为今没入库区的秭归归州古镇)、兴山县(分秭归县北界设立兴山县,县治为今没入库区的兴山高阳古镇)、沙渠县(今湖北恩施市)、建始县四县。5年之后,踌躇满志的晋国也争锋相对设立建平郡(绝对是为了战争的需要),郡治设在巫城(今没入库区的巫山巫峡古镇),下辖巫县(今巫山县,县治亦在巫城)、北井县(今巫溪县)、泰昌县(北周时因宇文泰避讳“泰”字改名大昌县,县治为今没入库区的巫山大昌古镇)、信陵县(今巴东县,县治为今没入库区的巴东旧县坪遗址)四个县。太康五年(公元284年),晋武帝司马炎灭吴,统一中国以后复置建平郡,将吴的建平郡全部归入晋朝建平郡,郡治设在巫城。当时,建平郡管辖八个县,分别是:巫县、北井县、泰昌县、信陵县、秭归县、兴山县、沙渠县、建始县。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专家的解读,唐代诗人有点儿骚情,喜欢用古地名来表示自己很有学问,无端地给后人填了麻烦,也给了学者们发表论文挣点儿稿酬的机会。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家、复旦大学教授朱东润主编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如此解释:“建平,古郡名,三国吴置,故治在今四川省巫山县,这里指夔州。”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唐诗选》的解释是“泛指夔州”。如此权威注解,很多人都奉为圭臬。但我认为,以上注解十分牵强,历史上两地的区域划分都以瞿塘峡东岸的大溪河为界。东汉时的夔州即奉节属益州的巴郡,巫山属荆州的南郡;三国、西晋、东晋时,夔州都属益州的巴东郡,郡治在当今的奉节,而巫山一直属于荆州的建平郡,且从太康五年(公元284年)开始郡治均在当今的巫山县。若刘禹锡要用古称代指夔州,应用巴郡、巴东等名,断无用建平之理。前面的李白大哥,不是已经在《自巴东舟行经瞿塘峡登巫山最高峰晚还题壁》中,开了一个好头嘛,这巴东就是指的夔州呀,刘禹锡虽然尊为刺史,手握兵权,凌驾于地方行政长官太守之上,即使有点蛮横的话,也断不至于这样乱劈柴吧!

我端坐在阳光水岸,凝望着巍巍高峡,潾潾平湖,仿佛和失散多年的初恋情人撞了一个满怀。我的手中没有香烟,没有茶水,没有手机,没有书籍,我的眼中全是幽幽青山,盈盈绿波,悠悠白云,暖暖阳光。中华民族的地理认知很有玄机,山之南水之北谓之阴,山之北水之南谓之阳,南北相对,阴阳环绕,负阴抱阳,瓜瓞连绵。

相隔一个甲子,巨幅标语的皴皱已被青山遮盖,绿草吞没。这样的悲剧和闹剧,应该不会重演。公路尤其是水泥沥青公路畅通后,就一直失意的南陵古道,被猎奇的驴友打磨得有了一点儿青光,李白、刘禹锡、黄庭坚、陆游的身影,成为效仿的目标。文峰观、文峰塔、神女庙、南陵观,借助文物复建、文旅融合等名义,重新修葺一新,互联网和现代化,也无法阻止人们到这里释放苦闷,寻求安慰。在有形的神佛菩萨面前,无形的生活反复地经受捶打和拷问,无形的时空和灵魂里面,生命的质量和生存的道路逐渐虚化。

秋已至,阴阳平。雷公公会收起鼓槌,蹦跶的蚂蚱开始寻找藏身之地。库区即将缓慢蓄水,湖面开始日日上涨,上下确乎难以区分,但东西南北一定要谨记心中。

本文发表于巫山杂志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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