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村庄

最后的村庄

阳光很明媚，青山印衬下的天空越发显得湛蓝和纯净，几朵棉桃似的白云在后山顶上像定格了一样地悬浮着，给这个人老数辈，炊烟飘荡，鸡犬相闻的野山平添了许多的祥和。然而这个原始古朴的高山村落就要在今天画上一个消失的句号，因为早晨已经有两台长臂挖掘机轰隆隆地爬上了山顶，他们将要实施最后一个村民小组的土地腾退计划，向这些人去楼空的土墙瓦屋挥去长臂，随之而来的就是瓦砾破碎，土墙坍塌，继而腾起一团烟雾……

看到这些瞬间坍塌的村子，我的心里立刻划过一阵难以名状的思潮，记忆这种难以抹去的东西重又把我拽回一个久远的岁月。

是的，很早的时候乃至消失之前这里都是一个充满祥和充满朝气充满人文的古老村子。我的这些一代又一代远去的先人就曾经在这个被太阳拥抱被月亮亲吻被山风抚摸被云彩揩拭汗珠的山顶村庄里耕耘四季演绎乡风沿袭淳朴的美德，这里是我终生受益的发祥地。我的每一滴血液每一根经脉都流淌着这个山村传承下来的最淳朴最完美的基因，这是我为之骄傲幸福的原因所在。此时此刻，我过多的是行走在儿时无法一笔勾勒的札记里，穿行在一段永生难忘的村史里，所以情感纠结地很痛。

还是在村子中央的那个碾子旁，我眼真真地看到母亲把四季把我们全家人对幸福生活这个很简单的含义薄薄地摊在偌大的碾盘上，然后推动一头大一头小的石磙一圈一圈地转一圈一圈地扫粉珍，我看到母亲的额上渗出了黄豆颗粒般的汗珠不断地掉落在碾盘上，于是，我心疼地上去和母亲一起推转着这个艰苦的岁月。那阵，我就似乎懵懂地知晓了一些劳动的意义和父辈们的辛苦。

还是在屋后的漫坡地上，我的父亲和村里的那些庄稼老把式们早早地把东山后的那轮朝阳使劲地拽上来然后把黄牛、纤绳和木犁拴在一条直线上，等到晴朗的天空里一声响鞭一声牛歌，日子就在阳光里被父亲他们的银犁划出了一条湿漉漉的诗行，父亲的这些新鲜的庄稼词语和句子就在犁刃上不断地翻滚着浪花。我立在山头上看到满山架岭的庄稼和天花在父亲的身后蹭蹭地猛窜，立刻，那些玉米棒子小麦穗头豆子荚荚荞麦辫辫就摇曳成满坡如浪的丰收歌谣一下漫过我的肌肤，让我醉倒在粮食的醇香里一辈子营养均衡，不再高血脂高血压。

还是在秋后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或是一个朗朗的晴日，农家屋里的火塘边，我的这些来窜门子的父老乡亲让旺旺的炉火升华出一种乡风一种意境，几盅炒青茶几杯包谷酒下肚后故事的匣子就拧大了音量。他们海阔天空、口若悬河地摆龙门阵，说精彩的乡村轶事，即兴赋古论今。什么隋唐演义，杨家英烈，岳家忠魂，水浒西游，聊斋红楼这些远远近近的故事，这些神秘莫测的传说，如数家珍，耳熟能详地演绎在这个群星眨着神秘眼神的夜晚或是山风劲扫的白昼。我无数次地穿越和徜徉在他们无穷无尽的故事里，让我觉得这个山村火炉在我幼小的心田里是那么神奇和富有张力。于是在后来渐已成熟的年华里，这些遥远的故事就在我的神经元素里开始发酵，开始幻化成一缕缕无法挥去的乡愁，而且这种情愫正在不断地在我脑屏里膨大和定格。

还是在无数个夏夜朦胧的月色里，我们在村道里捉迷藏，滚铁环，跳大绳，爬上高高的大树上掏鸟窝，骑在院墙上看电影；还是在一页平常的日历上追着娶亲的队伍看新娘，在乡间的丧礼上听乡村唢呐手吹奏凄婉悲伤的《二十四孝》，在农家吃庖汤的盛宴上感受满满的乡风民俗，或是在村中高高的秋架上放飞着胆识，放飞着笑声，放飞着山里孩子对未来的遐想。那阵，我就觉得云层下，山尖上的这个古老的山村就是乐园，就是后花园，就是世外桃源。我的许多健康的思路就形成于此，就雏形于此，我感恩这个让我成熟和明白了许多人生真谛的古老村庄！

还是在……

我极力从往事的皱褶回转到现实的光圈里，目睹这些昔日里有着很多很多故事的老宅子在乡村扶贫攻坚的强大阵容里像一个个耄耋老人猝然倒下，心里除了掠过一丝丝黯伤之外更多的还是莫大的欣慰，因为我的村庄逢上了一个改革开放的全新时代，逢上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以人为本的全新时代，逢上了精准扶贫，乡村振兴的全新时代。至此，我又为村庄的新生村庄翻天覆地的变迁村庄步入崭新的移民安置社区而感到幸福和自豪。是啊，从几千年陈腐落后闭塞的村庄里走出来的村民们远离了交通阻隔，远离了孤独的空巢，住进了水通电通的安全住宅区，享受着社会更大的进步和福利，这就是今天的“天方夜谭”，这就是盛世的“空中楼阁”。

我站在太阳的光环里，站在被阳光沐浴的山头上向山下俯视，只见山根下四排同样模式的两层小洋楼四线格式地惊艳着古老山村的视线，新村前一条涓涓流淌的弧形小河清粼粼地修饰和簇拥着这个山环水抱的崭新生态宜居地。我也似乎远远地看到这些移居到这里的我的那些大伯大妈们都在这瀑和煦温暖的阳光里在花园般的小区里徜徉着他们晚年的幸福生活，交流着一个夕阳无限好的幸福话题。小桥、流水、人家的画面意境已经在这里诠释得淋漓尽致，写生得活活脱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