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姜夔︱一生羁旅不由己,难为世间深情郎

 川渝客 2020-01-23

南雁斋

杭州钱塘武林门外的西马塍,自隋代起是京杭大运河的一段,这裡葬了南宋一位著名的词人——姜夔。

他的一生羁旅飘泊,晚年好不容易落居杭州,却仍旧不是那片孕育了他少年情思的土地,这注定了他词中的血泪。

一、少年孤贫,诗情横溢

姜夔,字尧章,号白石道人,南宋饶州鄱阳人。明人张羽曾形容他“体貌清莹,望之若神仙中人。”神仙本来就该无忧无虑地浮游于天地之间,但白石也许就是那落入凡间的神仙,一生飘泊不定。明人张羽曾说:他生性孤僻,遇溪山清绝处,纵情深谐,人不知其所入;有时夜深,星月满垂,他会朗吟独步;即便寒涛朔吹,凛凛迫人,也夷尤自若。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

年轻的他才华出众,诗才过人,一首名动后世的《扬州慢》,是二十二岁那年的他,自度而成。那以后的南宋词坛注定为他腾空了最漂亮的一个位置。

姜夔的父亲宦于汉阳县。本来身为官家子弟的他,虽不至于丰裕无忧如纨绔子弟,但也不会贫贱潦倒。可惜的是,父亲在他舞勺之年因病离世,他的生活顿时没有了寄託,孤贫难依。父亲死的那一年,他随姐姐去了汉川县山阳村,他的姐姐只希望他能像父亲一样入仕,安安分分地当一个官。努力的姜夔便天天埋头苦读,尤喜江左鲁望之诗。鲁望嗜茶,姜夔亦学著他喝茶。然而仕途与他,总是擦身而过。

科举失败后,他开始一身羁旅,辗转鄱阳、汉阳、长沙、扬州、湖州、苏州、杭州、合肥、金陵、南昌等地。懂他词的人说,他是南宋永远的孤独者;不懂他的人却说,这词中的情感犹如雾裡看花,犹隔一层。然而无可否认,他的一生流传下来的八十多首词,抒怀感时、家国羁旅、咏物怀人……字字情真。

二、壮志难酬,江湖潇洒

也许,生于南宋时代,就注定了姜夔无以报效国家的无奈。比起雄心壮志的岳飞,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就像他在《扬州慢》中说过:“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淳熙三年(1176)年的冬至,年少的他一次路过扬州,看著这战争过后的空城,满目萧条,生出黍离之悲。十六年前,这座城被完颜亮寇侵,死伤无数;十六年后,清角吹寒,都在空城。目睹国家忧患,他极想为官。然而“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空有才华的他,四次回乡应试科举,均落榜不能入仕。

那之后,他依然不放弃。即便年过四十,也上书了《大乐议》及《琴瑟古今谈》,建议整理国乐,都遭大海石沉。两年后,他再上呈的《圣宋饶歌鼓吹十二章》终于引起朝廷的关注,更破格让他考进士,但为官的命运始终没有眷顾他。曾经的他以为自己能如鲁望般,拥有一怀‘所志在功名’的心胸,可惜到头来才嚐到现实的残酷。

后来,一位世家公子张鉴非常赏识他的才华,甚至想为他买官。但姜夔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入仕,最终还是婉拒了。现实的多次碰壁使他消极,过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的生活。他更扬言要‘拼一日,绕花千转’去消磨时光。但是,谁都知道这些都只是气话。也正因为没有了官务的压力,他的生活虽过的清苦,却潇洒自在。还颇有竹林七贤的风度。其实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閒事?

即便“大夫仙去“也可“笑人间,千古须臾。”他还说:“垂虹西望,飘然引去,此兴平生难遏。”这种豁然开朗比得上苏轼的豪放洒脱。他的一生与官场无缘,各处依靠朋友,身不由己,却抱著一颗潇洒之心,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

三、情思深种,三生杜牧

可是,别看这位如云鹤般嚮往著自由的词人,拥有那麽潇洒自在的心态,他也有一段让自己牵绊一生的感情。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离别总是锥心的,这种深情,又何曾比不上陆游与纳兰容若?在白石的词中,隐隐约约鏽刻著一段萦绕不去的感情,那也是后世最为人熟悉的合肥情事。

“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或许有些事情,不是不想说,更多时候是无从说起。

年轻的姜夔曾客居安徽合肥,这座古城柳色夹道,依依可怜。在赤栏桥西,他遇上了使他一生难忘的两姐妹。这姐妹俩善弹琵琶、古筝,又陪姜夔游巢湖、登姥山、泛舟环城河中,以致少年早已情思深种。他一生游历,来过合肥三次,即便是暂时的离别,彼此也是互相思念。

一次的梦中相见,他写下了《踏莎行》。又有一次,他道金陵,过淮楚,在船上远远的望著合肥,唱出了《杏花天影》。可惜,他终究没能在安徽落叶归根。因为他落魄的身份,生计无著,并没有能力让这段情感开花结果。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有缘无分也许才是最大的无奈。安徽一带为这段动人的感情流传了一种说法……

相传合肥为金兀术所破时,姜夔从江西赶来,却遭姐妹所斥,他们认为男儿应当尽忠报国,少顾儿女之情。姜夔听后羞愧难当,投奔抗金名将,为国报效。归来之时,赤栏桥已毁,姐妹俩也不知所踪……那一天,姜夔一个大男人,哭得犹如穷途阮籍。那以后,他词裡惦记的身影,再也离不开她们。

庆元三年(1197)的元宵,他一口气填了五首《鹧鸪天》,以此祭奠这段少年情思,这一年,他已是四十多岁。那一夜的元宵,他就这般站在红楼下,看情人们来来往往,独自惆怅,两处沉吟。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

“万里乾坤,百年身世,唯有此情最苦。”

白石总将自己比为唐代诗人杜牧,三生杜牧,三生风流,可又有谁知道?风流原是深情。如此深情,世间难得多少男儿郎?很多时候,也许得不到的,永远是一生的念念不忘。而这世间,唯有情字最杀人。一切的归结,均物是人非。

“我家曾住赤栏桥,邻里相过不寂寥。君若到时秋已半,西风门巷柳萧萧。”唯有那河岸夹道的柳树,仍旧随风飘扬。

四、暗香浮动,疏影横斜

白石作为音乐奇才,和周邦彦一样,喜欢谱曲。《暗香》、《疏影》便是他谱的绝唱。正所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是后世咏梅最闻人乐道的名句。

仕途不顺的姜夔一直四处流寓,直到淳熙十二年,他认识了诗人萧德藻,二人情趣相投,结成至交,更娶了他的侄女。来到苏州的他,由此认识了范成大、杨万里,得到他们的赏识,逐渐建立了白石的名声,他的生活也才有了好转。在寓居的十年间,他得到了范成大的邀请,创作出名流千古的《暗香》与《疏影》。从此,梅花便是他的象徵。

他去石湖拜访范成大时,院子裡的梅花正值盛开,范成大捋著长长的鬍鬚,笑著向姜夔授简,让他谱一曲新声。没想到姜夔灵感一到,心血来潮,一谱就是两首,其音节谐婉,还由范成大的歌姬小红即席演奏。《暗香》写红梅,《疏影》写白梅。后来有很多人一直在猜测著两首是不是怀人词,如果是,他怀念的又是谁?

“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相思为谁?诗中的“玉人”又是谁?但其实,答案并不重要,因为情之真,意之切,胜过所有。他在这次的拜访后,寻得一红颜知己。

“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姜夔离开苏州石湖的那天,范成大把小红送给了他,那一天,下著大雪。他忽然忆起离开合肥的那天,同样是下著漫天大雪。他独自一人站在赤阑桥上,明知道他思念的人永远不会再出现,竟站了整整一天,望著那大雪迷濛的天空,泪湿千行。那一幅画面或许在外人看来特别可笑,但又有谁会懂得他内心的痛苦?

“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而如今这种痛苦也许,不再单纯是相思,还多了一份家国之思。回首一生的萧瑟,入仕不成,报国无望,眼看南宋犹如一朵在风雨中飘摇的白梅,再不加以保护,就只能载入史册。可那时候的他,面对这样一个甘于偏安的朝廷,打从心底的忧伤痛苦蔓延开来,这种无力感正正是他难以言喻的痛苦。他能做的,只是为后世留下了南宋唯一完整的乐谱。

他虽然在词坛上声名大噪,却因为终身未仕,连生卒年份都无法为后世知晓。就如他在《扬州慢》中唱的:“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他,就是那不知为谁生的红药,也是那凌寒中独开的梅花。

五、落叶归根,独有月知

命运对于姜夔,是一种无声的打压,但他并没有怨恨,只是你永远能感觉到他词中一种近乎没有的淡淡哀愁。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庆元二年,萧德藻离开了湖州,去了池阳。姜夔也顿时失去了依傍,因此他举家移居杭州,投靠晚年知己张鉴。当张鉴也去世后,这位词人的生活也逐渐走向困顿,直到耳顺之年依旧要为口食,奔走于金陵与扬州之间。他的一生彷彿都是迫不得已的选择,无论是家国患祸、儿女情长,即便是死后的安生之地,他都无从选择。 而似乎连老天爷也嫉妒这位才华横溢的音乐奇才,给了他一个最大的打击。

嘉泰四年的春天,杭州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火,两千多家民房,连同不少政府机构均受波及。这当中,包括了姜夔。那一天杭州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姜夔看著自己的屋子在熊熊大火中融为灰烬,他的心也许也同样被烧成了灰。也许,比起北宋众多的大文豪与将军,布衣一身的姜夔并不出彩,连他去世后的敛葬费用,也得靠朋友捐资。

如今的西马塍已不知在何处,流入钱塘江的支流环绕著武林门对出的西湖文化广场,那门的西南边是游客络绎不绝的西湖名胜。

大厦林立的杭州已不见旧事的风光,更不见旧时的桃花,没有人知道武林门外的某一片小小的土地下,埋葬着曾经的一位词人。一如他词中而言:“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但是,他为南宋词坛留下了一份最深情的血泪,也为中国文学史上绣刻了一种空灵高雅之美。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