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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墨鼠》，纸本设色，北京画院藏 在二十世纪美术史上，齐白石(1864—1957)是少有的完整画过十二生肖的名画家。无论是易入画的牛、马、羊、鸡、龙、兔、虎、猴、犬，还是不易入画的蛇、鼠、猪，都在其笔下妙趣横生，形神毕现。在诸多生肖画中，尤以画鼠最为人所称道。 在齐白石笔下，所绘的老鼠均为水墨写意。他习惯将老鼠与蔬果或油灯并列画中，以表达其不同的含义。在一件作于1943年的《墨鼠图》(北京画院藏)中，齐白石以水墨绘两株白菜和一只老鼠，用朱砂绘萝卜，而萝卜缨子则用淡墨绘就。老鼠匍匐在地，小心翼翼地向萝卜爬去，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画中老鼠眼珠、嘴、爪和尾用浓墨，而身躯用淡墨。墨色浓淡相宜，刻画出老鼠偷食的狡猾神态。作为衬景的白菜以泼墨大写意绘成，很有徐渭和八大山人水墨花卉的遗韵。作此画之时，齐白石已完成了衰年变法，其花卉由冷峻的水墨花卉一变为红花绿叶派，故在此画中，他巧妙地将萝卜画为鲜艳的红色，与白菜、老鼠的水墨形成鲜明的对比，使整个画面显得活泼、热闹。在一件作于1941年的《老鼠葡萄》(北京画院藏)中，齐白石描写一只老鼠仰视垂下的一串葡萄，在硕大的叶子掩映下，老鼠对葡萄垂涎三尺的神态惟妙惟肖。与前画不同的是，老鼠悉用浓墨，四爪伏地，头往上抬，尾巴上翘，准备随时跳跃偷食葡萄的架势。而葡萄则用花青兼淡墨，大片的叶子亦用浓墨，两根树藤用枯笔焦墨，飘曳下垂。作者题识曰：“九九翁家人多吉，见之于笔墨间也”，很显然，这是借助老鼠偷食葡萄的笔墨来传递一种祥和、吉祥的信息。齐白石有一首题为《鼠》的七言诗云：“一技难成五不能，齿书毁物害都曾。蒲萄可食何妨食，莫损阴凉一架藤”，此诗可作为此画的注脚，有助于我们深入解读其老鼠偷食葡萄的画面。 齐白石《烛台老鼠图》，纸本设色，69.5x33厘米，北京市文物公司藏 在齐白石以老鼠为主题的画作中，最为乐此不疲的题材是老鼠与油灯、烛台的组合。在存世的不少《老鼠偷油图》中，一般描绘一盏油灯下，老鼠趴在油灯底座，抬头望着正飘着火苗的灯盏。老鼠两眼发直，眼睁睁看着火苗在风中飘舞。这类近乎程式化的老鼠题材在齐白石鼠画中极为多见。其画中之鼠意在偷食盏中之油。因而在齐白石的诗作中，便常用这类作品来打趣。如《小鼠翻灯》诗曰：“昨夜床前点灯早，待我解衣来睡倒。寒门只打一钱油，那能供得鼠子饱。何时乞得猫儿来，油尽灯枯天不晓”，以诗来自况，在谐趣中可见齐白石的自嘲；而另一首《鼠子倾灯》诗亦云：“翻盆打碗物何仇，黍稻如云待稼收。明夜课儿愁一事，寒门能有几灯油”，诗中抱怨老鼠偷油打翻了灯盏，影响了寒门生计，实则是齐白石一种特有黑色幽默，以此来传递一种生活的艰辛。而在一件作于晚年的《烛台老鼠图》(北京市文物公司藏)中，齐白石描绘一盏烛台上红色的蜡烛正飘着火苗，老鼠专注地注视之，欲偷油而不得。在烛台和老鼠前侧，有折枝葡萄，老鼠似乎对此无动于衷。画中老鼠蹲在地上，尾巴向上翘起，随时准备跳跃向上。然而蜡烛并无油可食，故老鼠犹疑不决。齐白石将老鼠一种欲罢不能的复杂心理描写出来，胜过千言万语，这充分显示其驾驭动物表情的艺术技巧。画中，老鼠和烛台均为水墨写意，而蜡烛和灯苗则为曙红与淡红，葡萄为浅紫色。此画与前述《墨鼠图》一样，红色和水墨相得益彰，互为对应，成为其红花绿叶派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此画作者题识曰：“白石老人画，时客京华城西”，钤朱文方印“齐大”，无论就其书法还是画风，都是其典型的晚年风格。与此画大致构图与相似意境的是齐白石为其子齐良末所作的《灯鼠图》，该图的造型除缺少葡萄作陪衬外，与《烛台老鼠图》几近雷同。略有不同者，乃蜡油顺着蜡烛向下流淌，老鼠望着蜡烛，欲偷食而不敢。作者题识曰：“作大画之余兴，戏我耋根”，钤白文方印“齐大”。“耋根”即齐良末别号。此画亦为齐白石晚年之作。据此可知，在齐白石晚年，多有此类“余兴”之笔。有论者认为这是其童年记忆的反映。就其不厌其烦的同类题材来看，确乎折射出齐白石留下的挥之不去的印记。 齐白石《老鼠葡萄》，纸本设色，67.5x33.5厘米，1941年，北京画院藏 齐白石描绘的老鼠有多重寓意，有自嘲，有野趣，有记忆；有写实，有写意；亦有深刻的思索，更有幽默与讽刺。正如他在《题画鼠》诗中所言：“汝足不长，偏能快行。目光不远，前头路须看分明（鼠目无寸光，故猫能见鼠，鼠不能见猫）”，这是对鼠的同情，也是对鼠的教诲。看似对鼠，实则是对人，他将老鼠拟人化，寄寓其苦口婆心的期许，亦反映出齐白石一颗淳朴无私、洗尽铅华的澄明之心。 因齐白石老鼠题材的作品富有生活趣味，亦有深刻的画外之音，故一直为人所追捧。在存世的署有齐白石名款的绘画中，就有不少是托其名的赝鼎。笔者曾见有上述诸画的同类作品翻版，亦有将老鼠与烛台、灯盏、葡萄等随意组合的多件作品，并抄录齐白石的题画诗，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各种拍卖场或其他流通领域中。这从另一侧面反衬出齐白石鼠画的受众面极广，服膺者众。基于此，无论对于齐白石作品的鉴藏者，还是其艺术的研究者来说，这都是要特别注意的。 2018年10月4日初稿于京华 2019年11月27日修订于穗城 (原载《文物天地》2020年第1期总第343期，此文选自朱万章新著《画中有你——绘画中的十二生肖》，即将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作者简介】 朱万章 朱万章，四川眉山人，毕业于中山大学历史系和中国艺术研究院，获博士学位，现为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从事书画鉴藏、美术史研究与美术评论，著有《书画鉴考与美术史研究》、《销夏与清玩：以书画鉴藏史为中心》、《书画鉴真与辨伪》、《鉴画积微录》、《画里晴川》、《画林新语》、《明清书画谈丛》、《尺素清芬：百年画苑书札丛考》、《过眼与印记：宋元以来书画鉴藏考》等论著20余种。同时兼擅绘画，以画葫芦著称，出版有《一葫一世界：朱万章画集》、《学·艺：朱万章和他的艺术世界》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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