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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军专栏】要有书

 gfergfer 2020-01-26
要有书

《圣经·创世纪》如是说: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我喜欢这种言简意赅的表述。我不是基督徒,但时不时会琢磨“要有光”这三个字。

要有光。

神的旨意,是“光”比较重要,还是“有”比较重要?思虑再三,我还是觉得,“有”更重要。

《老子》讲“有无相生”,260余字的《心经》有十几个“无”字,但我慧根太浅,依然执念于“有”。

于读书一事,我对于“有书”的执念,比读书更深。以前也曾信奉“书非借不能读也”,但当买书成为一件便捷的事情之后,我便坚信“书非买不能读也”。一本一本地买回纸质书放在书架上,经年累月,家里也便有了小小一墙的书了。

当然,好书太多,时间太少,并非每一本都能够细读或者读到,但是,藏书的意义,便在于有书。有,便意味着某一次,有可能和某一本书偶遇,美丽邂逅。

家里这一面书墙,是宝宝昕的游乐场。

没人搭理的时候,宝宝昕常常一个人蹲在书墙旁边,把一堆一堆的书抽出来,铺在地上,煞有介事地一本一本地翻看,口中还念念有词。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绝不出声打扰。此时此刻,这个坐拥书城的孩子,俨然有王者之尊。

说来奇怪,宝宝昕对王君老师的系列书籍情有独钟,有一段时间天天拿出来摆在地上翻看。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次,他竟然指着王君老师的头像说:“她是老师。”大概我教他认“王”字的时候,曾经这么说吧——王君老师的王。

粗略估计,宝宝昕应该读过200本以上的绘本。在我看来,两岁半的他,日常表达是比较规范的。

车子颠簸,宝宝昕会问:“车子为什么摇摇晃晃啊?”

吃饭的时候,宝宝昕会提醒自己:“热气腾腾的菜,不能摸!”

玩了游戏回来,宝宝昕会告诉我:“妈妈,我今天翻山越岭了。”

我咬了一口香蕉,宝宝昕会抗议:“妈妈,这是我的香蕉,被你咬了一口!”

我问宝宝昕“你是妈妈的什么呀”,宝宝昕会生气:“你知道是贝贝,还问是什么!”

宝宝昕想看手机但是又怕我不允许,会言在此而意在彼:“手机可以听,但是不可以看。”

一口把圆饼干咬出一个缺口,宝宝昕会兴奋地叫:“我咬出了一个眉毛!”

有一段时间,宝宝昕喜欢搬着厚厚的《史记》到处跑,我随他的意。我相信,这种厚重,会沉淀成他生命里一份温暖恒久的记忆,也会在某一个清晨或者深夜,突然苏醒过来,抚慰心灵。

上初中后,因为种种原因,东烨的阅读时间锐减,一年下来,只能读几本书。看着他渐渐地远离阅读,我仿佛看见他的心田,某一部分正在逐渐荒芜。

着急而又无能为力。

这个寒假休学典礼,东烨上午拿了通知单回来,成绩优异。下午看了电影。晚餐之后,他百无聊赖地枯坐。

我说,看看书?

他不置可否。

《水浒传》?不想看,他说。

《儒林外史》?不想看,他说。

《民主的细节》?没兴趣,他说。

那就《白夜行》,东野奎吾的?也不想看,他说。

……

我一下子火冒三丈,忍不住怒吼。我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孩子在空闲的时候宁可枯坐,或者做几道数学题,也不愿意翻开一本书。

他也不肯妥协,转头进了房间,睡觉。

三个小时后,他睡醒了,很温顺地坐到我身边。

我说:“儿子,我知道我刚才态度不好,只是,你不向以前一样爱阅读,实在令我担心。妈妈要你保持阅读的习惯,亲近经典,不是为了你语文考高分,我从不担心你的成绩。妈妈是希望你能够和人类历史上高贵的灵魂、优秀的文化相遇,从而构筑一个独立自足的精神世界,就像陶渊明的桃花源一样。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事情,考试可能失利,精心准备的策划方案可能被否决,感情可能遭遇背叛,还可能陷入各种各样的困境,那个时候,妈妈希望你的心灵能够有回旋的余地,有一个缓冲地带,有一个避风港,可以安放并安慰自己……”

我还说:“毛姆说,阅读是一所随身携带的避难所。妈妈这些年,也遇到不少挫折,也有灰心丧气的时候,但是,只要我拿起书,便能够心平气和……”

东烨静静地听,若有所思。过了几分钟,他开始阅读《水浒传》,我也在旁边读《史记》。夜深人静,母子两人,神驰物外。

寒假,东烨去参加一个面试。面试老师让他谈一谈自己读了什么书,东烨说余华的《活着》。

我看到面试老师微微颔首,似赞许,似共鸣。

果然,面试老师和东烨聊起了《活着》。老师读得深,东烨读得浅,两人你来我往,相谈甚欢。面试结束之后,东烨说,可惜我读得不够深。他为自己没有更好地和老师对话感到遗憾。我有理由相信,这次的经历,会让他重新思考阅读的真正意义。

每一本读过的书,都会在灵魂深处留下一种独特的气味,说不定某时、某刻,便遇上了对味的人。所谓一见如故,其实是神交已久——阅读,不就是和无数过去以及现在的人神交么?

东烨面试的时候,老师问他都读什么书,他说,什么都读一点。

这是实话。像我。

我什么书都买一点搁家里,就是希望他什么都读一点,或者说,他什么时候想读什么类型的书,总能够找到一两本可读的。

想起一件很小的事情。

东烨读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在书柜旁边,席地而坐,百无聊赖。突然,他抽出《时间简史》开始读起来,然后就读完了。顺带也读了《宇宙简史》。

《时间简史》是他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买的。那时候他虽然正对宇宙着迷,但确实没有办法读懂这本书——读不懂有什么关系呢?三年后,东烨和《时间简史》,不是美丽重逢了吗?

我的目光拂过书架上的《哈默手稿》,那上面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的灰尘。一本书,一本经典的书,无论怎样被历史或现实的灰尘落满、遮盖,一旦被某一双手轻轻启封,依然鲜活如初。

总有一天,我,或者我的两个儿子,会翻开《哈默手稿》,走进达·芬奇的奇妙世界。

我如今读书,越发读得杂了。人到中年的显著特点,便是变得包容和谦逊。

包容使我能够接受更多以前觉得无法忍受的人和事,谦逊使我的阅读,变成一种如饥似渴式的狼吞虎咽。

我常常想,如果能够通过吃书的方式来读书,那我一定选择鲸吞。可惜,我的时间太少,所以我现在读书基本都是见缝插针,以蚕食的方式,一点一点攻城略地。如此下来,一年真的读不了几本书。

好在,阅读的趣味,不取决于阅读量的多寡。

今年下半年,我同时读孙绍振和余秋雨的书。中国语文的文本细读,孙绍振老先生大概是第一人。所谓第一人,就是奠基性、系统性的意思。读孙绍振的《月迷津渡》和《文本细读》,真有醍醐灌顶之感。读着读着,忍不住摩拳擦掌想上课堂演练一番。中国文化的整理工作,余秋雨老先生大概也算第一人,奠基性可能不确切,但是系统性绝对当之无愧。不过,这二老治学方向不一样。一个潜入深处,条分缕析,务求审视“这一个”;一个高屋建瓴,提纲挈领,致力打通“这一类”。一个繁复,深入浅出;一个精简,浅入深出。二老的文章,读起来都让我心花怒放,这种喜悦,如清晨闻啼鸟,如夜深望月明。

一日,读孙绍振老先生解读李白的《早发白帝城》。孙老先生谈到李白流放夜郎,觉得李白政治上如此幼稚糊涂罪有应得,然后,孙老先生揶揄道:“如果是余秋雨来写的话,一定会说‘天幕低垂,大地为之变色’……”我忍俊不禁。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神仙打架”?

神仙打架,凡人未必遭殃。文坛神仙打架,百家争鸣,我等凡夫,如享盛宴,其乐融融。

读杜牧传记,读到中唐的永贞革新。我关注永贞革新,是因为柳宗元和刘禹锡是这次变法的主角。柳宗元和刘禹锡的诗文,我都很喜欢。刘柳的友谊更是文坛佳话。两人同时被贬,刘禹锡贬所更远,柳宗元“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这种友谊,带给我的感动,不亚于高山流水。两人的政绩都可圈可点,私德也都无懈可击,正是我心中“古仁人”的典范。可是,我读杜牧传记候,读到司马光称两人为“邪党”,不禁愕然。

司马光是方正贤良的史学家,如何会严苛地指责刘禹锡和柳宗元为“邪党”呢?

也许,司马光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所以觉得一切变法党都用心险恶、邪气十足?也许,是我、我们习惯了“一俊遮百丑”的评价方式,对于我们所喜欢的人的污点视而不见?也许,推动变法的政治逻辑和诗词歌赋的文化逻辑不在一个频道上?也许……

我当然没有答案——或者,即使有人给我答案,我也未必相信。重要的是,关于看人,我有了一种更平和的眼光。这种平和,使我能够接受柳宗元、刘禹锡或者李白或者苏轼的缺点,以人的标准看人。不神化便不会妖魔化,不圣化便不会伪圣化,这样多好。

家有各种各样的书,勤读各种各样的书,才不偏激,不极端。

四口之家,读书最少的是东烨爸爸。除了学习强国,他读得最多是我的文章,每篇必读。虽然如此,在宝宝昕出生的时候,我还是郑重其事地送了东烨爸爸一本书——《你的事业是父亲》。

这本书放在床头柜上一年,东烨爸爸是否读完了,我不清楚,我可以确定的是,东烨爸爸,确实是把“父亲”当成了一生的事业,默默奉献,任劳任怨,无怨无悔。

也许,我们读的都是有字之书,而东烨爸爸,读的是无字之书,是心灵之书吧!这本书,以爱和奉献写成,我读得感恩而虔诚。

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神创造了光,而人,创造了书。

书,是人类之光。

有了书,便有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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