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拿破仑的插衣pose，莫不是在捂肚子？ | 协和八

协和八 2020-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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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在拿破仑的肖像画中，拿破仑总是摆着以手插衣的姿势？

——这看上去是个艺术史的问题，其实还掺杂了与他死因相关的医学问题

拿破仑·波拿巴（Napoléon Bonaparte，1769-1821）是法国著名军事家、政治家，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这样一个鼎鼎大名的人，在历史上描绘他的画作自然不会少。不过关于他的肖像画看多了以后，你就会发现一个问题——画中的拿破仑总是摆出同一个姿势，将右手插在大衣的扣缝里。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当时流行这个姿势，还是另有隐情？我们今天就要讨论这个问题。

图1. 拿破仑皇帝在杜伊勒里宫，雅各-路易·大卫，1812

图2. 拿破仑翻越阿尔卑斯山，保罗·德拉罗什，1850

图3. 拿破仑在埃及，爱德华·塔德耶，1878

拿破仑姿势的来历

单纯从艺术史的角度去分析，最早画拿破仑这个姿势的是法国大革命时期最著名的画家雅各-路易·大卫。他后来成为拿破仑的御用画家。他在 1812 年画的这幅拿破仑肖像非常知名（甚至到现在在网上也很有名，因为画中拿破仑左手边有一颗「龙珠」，在网上被调侃为「拿破仑强大的秘密」），以至于成为后世画家的模仿范例。也就是说，后世没有亲眼见过拿破仑的画家，都是参照大卫的画作来创作拿破仑肖像的。

那么，是不是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拿破仑的这个姿势反复出现，就是因为后是画家在不断模仿大卫 1812 年的画作呢？当然不是这样的，因为有和大卫同时代的画家也画过同样姿势的拿破仑。

如此，嗅觉敏锐爱好八卦的医学家们就感觉到这里可能有他们的用武之地了。于是早在大概 60 年代就有人提出，拿破仑的这个姿势可能和他的胃肠疾病有关。从当时留下来的资料中我们知道，拿破仑确实长期受到胃肠疾病的困扰，有明确的胃溃疡症状。甚至有人认为滑铁卢战役的失败，很可能与胃肠疾病导致他无法集中精神从而指挥失当有关。

他的胃病在流放至圣赫勒拿岛期间尤为严重。当他 1821 年去世时，他的医生 François Antommarchi 给他做了尸检——这份尸检报告一直保留至今——显示他胃内有严重的溃疡，很可能是胃癌。可爱的医学家们觉得，胃病的病人喜暖、喜按，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拿破仑喜欢作出这个姿势。可惜，他们的猜测是不对的。

当我们仔细搜索历史资料，我们会发现，这个姿势并非拿破仑的专属，有很多历史名人都摆过这个姿势，如莫扎特、惠灵顿公爵、拉法叶侯爵、华盛顿、玻利瓦尔、马克思，甚至斯大林……因此，这应该是个相当 popular 的姿势。

图4. 历史名人肖像（从左至右：莫扎特、惠灵顿公爵、马克思、斯大林、华盛顿）

实际上这个姿势一般被称为「Hand-in-waistcoat」或「The hidden hand」，被认为是一种表现良好教养的姿势。在十八世纪的礼仪达人 Francois Nivelon 的著作《The Rudiments of Genteel Behavior》中，这个姿势被描述为代表了「男子气概和谦逊并存」。当然我们相信，拿破仑的这些画像对这个姿势在后世的传播肯定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那么这个姿势最早是谁发明的呢？目前主流的看法是来自于古希腊的演说家所采用的姿势。雅典的雄辩家埃斯基涅斯就认为，演说时将胳膊露在袍子外是粗俗的。我们可以从目前流传下来的雕像看到他当时所采取的姿势。

图5. 埃斯基涅斯雕像，赫库兰尼姆古城

另外一个很有意思（也是很不靠谱）的说法与「共济会阴谋」有关。我们刚才举的例子里，莫扎特是确定的共济会成员，而华盛顿和拿破仑也经常和共济会牵涉在一起。

持这种说法的人认为，这个姿势是共济会的一个标志等级的特征性姿势（Sign of Master of Second Veil），如同一个接头暗号。其含义最早来自于旧约圣经（出埃及记 4:6），可能意指「我们的行为造就了我们自己」。这些信息可以在关于共济会的重要著作，1866 年出版的《Duncan’s Masonic Ritual and Monitor》中查到。

图6. 共济会的一种行礼姿势

拿破仑的死因

拿破仑在百日王朝覆灭后于 1815 年 12 月被英国流放到大西洋上的圣赫勒拿岛（St. Helena），这是一个潮湿寒冷的海岛，并住在年久失修的 Longwood House 中。到 1820 年 7 月，拿破仑开始出现明显的进食后恶心和上腹痛。症状逐渐加重，并出现食欲下降、呕吐和便秘。经过一些胃药治疗可有短时的缓解，但是整体来说，呕吐和腹痛越来越严重。

到了 1821 年 1 月，他基本上就只能进流食了。到 3 月 17 日因为体质虚弱而卧床不起。4 月 27 日他第一次出现呕血，之后情况越来越糟糕，数次呕血后开始出现意识障碍，并最终在 5 月 5 日死亡。

上文提到医学家热衷于讨论拿破仑的病情，可以理解。这么一个举世闻名的人物，最后窝囊地、不明不白地死在流放地，大家都不免猜测其中是否会有隐情。因此从拿破仑去世开始，关于他死因的猜测就从来没有间断过，再加上与他相关的档案材料非常丰富，特别是他在圣赫勒拿岛的最后岁月时，他医生的日记和档案都完整保留下来，因此医学界和历史学界对他的死因有各种推断。

最早的推断当然来自于 François Antommarchi 医生的尸检报告，巨大的胃部溃疡提示拿破仑的死因很可能是胃癌。但是后人对这个结果充满了猜疑，毕竟拿破仑 51 岁就英年早逝，难道不是他的政敌为了怕他东山再起故意下毒将他毒死？

这个说法既有动机，也有客观的有利条件。于是在后世科学家的不懈探究中，还真的发现，拿破仑头发里的砷含量严重超标，大概是现代正常值的 100 倍！这篇文章发表在 1961 年 10 月 14 日的《Nature》杂志上，对学术界产生了很大的震动。

基于这个原因，你现在看面向大众的科普文章，基本上都会告诉你拿破仑的死因是砷中毒。区别可能只是对砷的来源有不同看法。一种看法认为，砷是人为的下毒。另一种目前更为流行的看法是，当时大众并没有认识到砷的毒性，实际上从十八世纪末开始，因为砷化合物的特殊的迷人绿色——如「巴黎绿」（醋酸铜合亚砷酸铜）——砷盐染料普遍用于织物、墙纸之中，拿破仑住宅的墙纸随着砷盐氧化缓慢释放三氧化二砷（砒霜），从而意外地导致拿破仑的中毒死亡。（小编注，公众号中回复“维多利亚”可查看邵池老师之前文章中对「巴黎绿」的介绍）

图7. 十八世纪末开始，「巴黎绿」被广泛用于墙纸中

然而医学家的探索研究工作并未因此停止，2004 年，科学家们分析了拿破仑去世时和之前数年的头发，以及和他同时代人的头发砷含量，发现砷含量相差无几，也就是说，慢性砷中毒是那个时代的普遍问题，拿破仑可能和他同时代的上层人士一样（穷人用不起）从年轻时就过多地接触了砷。他的砷中毒既不是人为下毒，也不是导致他死亡的直接原因。

同年的另一篇文章甚至猜测，拿破仑的直接死因是在慢性砷中毒（可能导致 QT 间期延长）的基础上，因为过度使用酒石酸盐和催吐剂导致钾丢失过多引发尖端扭转性室速。

2005 年，医学家通过其裤子大小的变化构建了他晚年体重变化的模型，也支持他是死于一种消耗性疾病（如胃癌）。最近十年医学界的看法，又重新回归到了最初的原点，也就是，拿破仑的直接死因就是胃癌。

2016 年医学家们又用大数据的方法，根据尸检报告重建了拿破仑胃部的大体病理形态，再次确认，拿破仑胃部溃疡的表现与胃癌高度吻合。这个结论虽然很难说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但至少综合目前所有的信息，令主流医学界相信拿破仑的死因仍然是胃癌。François Antommarchi 医生并没有错。

参考文献：

FORSHUFVUD S, SMITH H, WASSEN A. Arsenic content of Napoleon I's hair probably taken immediately after his death. Nature. 1961 Oct 14;192:103-5.

Weider B, Fournier JH. Activation analyses of authenticated hairs of Napoleon Bonaparte confirm arsenic poisoning. Am J Forensic Med Pathol. 1999 Dec;20(4):378-82.

Lin X, Alber D, Henkelmann R. Elemental contents in Napoleon's hair cut before and after his death: did Napoleon die of arsenic poisoning? Anal Bioanal Chem. 2004 May;379(2):218-20.

Mari F, Bertol E, Fineschi V, Karch SB. Channelling the Emperor: what really killed Napoleon? J R Soc Med. 2004 Aug;97(8):397-9.

Lugli A, Lugli AK, Horcic M. Napoleon's autopsy: new perspectives. Hum Pathol. 2005 Apr;36(4):320-4.

Dawson H, Novotny A, Becker K, et al. Macroscopy predicts tumor progression in gastric cancer: A retrospective patho-historical analysis based on Napoleon Bonaparte's autopsy report. Dig Liver Dis. 2016 Nov;48(11):1378-1385. doi: 10.1016/j.dld.2016.07.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