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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净山时光

 命馨甘 2020-01-31

       对一座山的认识不仅仅是需要时间。有的人一辈子也走不出山的环绕,而有机缘的外来者能一瞬间洞察山的秘密,触摸到山的脉搏。

  比如眼前,梵净山,有一个素雅、清洁的名字,似乎能安抚每一颗浮躁的心灵。当我们这群漫游者,谈笑风生地从各地于此相遇、走近她的时候,内心的震惊,一下掉进了失语的深阱。我也曾想象,那些在时光深处存在过、如同我一样的人,都在这里完成一次未谋面的相遇。呼吸过梵净山的呼吸,畅饮过梵净山的山泉。或者,被纷繁复杂的世俗生活所搁浅的人们,记忆在这里打上马赛克,成为生命之中的盲区。
   
   1
  凌晨五点左右的雷雨交加,把我从酣睡中唤醒。外面天色模糊阴暗,所居住的客栈,是一座四合大院,院子里有一人工水潭,取名养生池,很巧妙地告诉我们,到了佛教圣地,一切言语都会有神灵的向导。按照规划建制的木质结构房子,屋顶是石质砖板垒叠,从屋檐垂落的水声格外响亮。不隔音的楼板,传来同行者的辗转与轻叹。 
   晨光在雨声中绽裂。客栈内的人陆续起床,雨不依不挠。仿佛无休止的雨,真会成为阻挡我们完成一个仪式的羁绊吗?近在咫尺的梵净山,是以怎样的理由拒绝我们的朝拜。心迹不一的我们,都翘首以待一个神奇的诞生。
   
   2
  对这座佛教名山的景仰,来自于它顶着“天下众名岳之宗”的光环,还有梵刹庙宇云集,诞生“四大皇庵四十八脚庵”的记载。发韧于唐宋,兴旺于明清,万千善男信女天南海北、接踵而至,梵净山在时光深处走出一道庞大的背影。
   这道背影被光照出诸多褶皱,褶皱里藏着无数惊喜。几天来,我们就跟随着梵净山绵延的身躯,在山脚下盘桓。从印江的朗溪、合水、永义、新业、团龙到黑湾河,这些陌生的地名,马不停蹄的行走,帮我们完成了仪式之前的情感积蓄,又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开始在心灵的底片上显影——沿着青石板路,土司遗址上所剩无几的建筑,在嚼食人间烟火中依然保存着那份古朴。历百年风雨的兴隆桥,经年不息地听着细水长流的喜怒哀乐。蔡氏古法造纸的七十二道繁琐工序,把时间包装进一沓沓轻薄的纸张之中。还有梵净山西麓孤独守望了1400年的紫薇树,树冠荫蔽,筋骨嶙峋,只开花,不结籽,不繁衍,中国唯一仅存和34米的高度让人万分感慨…… 本文来自非常美文网 
  更让人感到一种神秘力量潜伏的是,抵达山脚下这片旅游村寨时的那份宁静,旷远,沁凉。由远而近,将我紧紧裹住。黑湾河的水清澈冰凉,拐弯抹角地从山的深处出来,撒开千万只脚丫子在凹凸不平的石滩上跑,奔赴远方的聚会。视线无法企及的远方,只能在脑海中浮现。抬头可见的是山上的绿,层层叠叠,颜色参差,仿佛是无数支油彩笔长年累月地在梵净山这块画布上均匀地涂抹,又似变幻的时光在这里的完成最纯粹的一次剥离与积聚,绿色的聚变。
  而这一切,都只是朝拜梵净山的前奏。
   
   3
  客栈老板一个电话,帮我们打探到“山上天气晴好”。一下子扫去蒙在心头的阴霾,刺激我们内心的始初愿望。冒雨出发,披云戴雾,去登临那山巅之上的金顶。
  时间的紧凑,让我们选择了二十五分钟的缆车车程。山上雨停的时间不久,雨珠还悬挂在透明的车窗上。一颗雨珠折射出一个不同的梵净山。窗外像影片一般地变换着不同的景色,同行的本地朋友拉拉杂杂地谈论着梵净山的乳名、轶事,絮叨着山上金顶周围分布的万卷经书、蘑菇石等奇特岩石景观,还有云海的壮美、佛光的神秘。 
  山上天气并未完全晴好,云雾大军压阵,拥挤在山谷,又缭绕到山腰之上。视域里的茫茫林海,时而清晰可见时而隐藏模糊,摇荡成一片片厚薄不同的绿色。缆车在某一时刻仿佛静止在高悬的空中。当景色被山雾遮挡,就焦急缆车的缓慢,而到云开见日,云海翻腾的壮美远离时,又叹息行进的太快。
  迫不及待地下缆车,站在观景台上定睛瞻望,缠绕远处山腰的无际白云,如朵朵妖娆绽裂的棉花,被云幕深处的阳光穿越,光亮而灿美。飘浮近处山脚的云雾,像清溪中的薄洗轻纱,伸手即可捞起一缕芬芳。偶尔有尖尖的山峦,耐不住寂寞,挣跳出云海,露出一角峥嵘。
  没有人说得清这座山到底收藏了多少时光的秘密。栈道两旁的宣传牌,向人们揭示更多的不为人知。庞大的山体,2600余种生物种类,在这“一山有四季,上下不同天”的地方共生共死。珙桐、鹅学楸、冷杉、香果,这些濒临灭绝的树种,混生在成片的杜鹃树之中,与那些隐没大山之中的动物昆虫声息相闻。有“世界独生子”之称的黔金丝猴野,被统计全球只剩750只左右,也仅生活在这里……还有太多不该省略的生命个体,时光在它们的身体里储存,也被它们消费。在这生命的大舞台上,腐烂与新生,繁荣与枯谢,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妙手天成,让人类的一切艺术创作都黯然失色。 
  “隐藏一片树叶的最好地点是树林。”博尔赫斯的告诫,在梵净山无须验证。如果不是那一条条被无数双手脚开辟出来的栈道,一个外来者都极其容易消失在这片丛林之中。
   
   4
  一路向上,前方是声名显赫的金顶。我们互相鼓动着开始上行,尽管前两天的劳顿为前进的脚步增添了几许沉重,但金顶散发出的磁力,足够让我们不轻言放弃。弯曲的人工栈道,有的是木塑板铺就,有的是依山就势凿成的石道。山上的冷风,把雾团吹过来,缠到我们的发梢上,挂成一行行湿珠,手指轻轻触碰,它就落地碎裂。
  时间不起波澜,仿佛已经凝固,我们的脚步走在它的前面。几经踅转,先到达的是蘑菇石景点。天气陡然阴霾,只看得到灰蒙蒙的石影,坚强地矗立在那里。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近,留下一张张灰蒙蒙的影像。雾气越来越浓,同行者中有人打起了退堂鼓。那些飘渺的雾气缠住了脚步,额头、前胸、后背、手臂,每一寸肌肤都像春天受潮的墙角,渗出细密的水液。体能的下降,对攀登者是一次考验。“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气概横梗心中,一小队坚持者继续前往最后的高地。 
  九十余米高的金顶,却是在海拔2493米之上。这两个数字,看似那么不对称,但它们被大自然神奇地叠加到了一起。
  上行的栈道越来越窄,越来越陡。在岩石丛中弯绕,一不小心抬头,就会碰着前面一个人的脚跟,或者犄角似的石头。雨雾垂挂在岩石缘边上,饱满地砸落在我们头顶、脖弯。不规则的石阶呈现出不同形状,有的窄处仅鞋尖借力方可踮过。这真是一次没有退路的攀爬。防护的铁链,此时变成了攀爬者的攀绳。铁链上的水珠与人的手掌摩擦,散发出浓烈的铁锈味。也就是这不到百米的高度,我们格外谨慎,仿佛走了很久。
  当前行者站在金刀峡朝我们呼喊时,他的声音从峡缝中跟着石头上的水珠一道散落。金顶就在头顶,我们加快脚步穿过那条逼仄的峡道。金刀峡一劈而就,金顶从此一分为二。始建于明朝的释迦殿、弥勒殿左右侍立,而横跨连通两殿的天桥,以及殿后的两块巨石——晒经台和说法台,组成了梵净山绝顶之上的独特风景。 
   
   5
  面积拘谨的金顶之上,云雾迷蒙,风驰呼啸,湿漉漉的呼吸滋润肺腑。环顾两大宝“殿”,空间摆设很小且简单,一尊像、一神龛、一香烛、一功德箱、一僧人。这样的简陋,让人生发出一种难以言述的心情。与我曾走过的另外一些佛教名山、寺院相比,因为散布的广袤和地势的艰难,梵净山的香火显然有些偏于清冷。清冷带来的远离,不能不说是一种保护。再转念一想,朝拜的香火烧到了云天之上,历经云雨变幻的攀升,“会当凌绝顶”不是神祗对朝拜者的另一种点化吗?
  殿后各倚靠着一块巨石,石壁石缝上开凿出千疮百孔的“时光花朵”。风霜雨雪、登者肌肤的触碰、摩梭,让它变得更加坚硬和沧桑。凝眸长久,仿佛从沉睡在岩石之上的时光中,看得到历史光影深处前赴后继的跋涉者。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千言万语的叙述,都抵不过石头的片刻沉默。 
  风紧一阵慢一阵地刮过来,一同上来的当地朋友手指划着圆圈描述,夏秋时节,雨后天晴,若是有缘人,能看到佛光。我们缘浅,只能想像佛光的模样,金光灿耀,光芒万丈,梵净山绵延的山峰和广袤的层林,都能在那一刻被照得通体透彻。幡然之间,我顿悟到,对每一位佛门内外的人来说,千辛万苦的跋涉朝拜,不都是对心中佛祖真容的追觅。金色肌肤,仪容整齐,目光清静,浑身散发祥和的气息,而观瞻佛祖真容远比观照内心要容易得多。对外表的执著不仅令普通人烦恼,也同样烦恼着那些想要从红尘中解脱出来的修行者。
   在时光的千万种方式里,每个人都是唯一。
   
   6
  下山已是午后。景区出口,有一个正在展出的国际摄影展。那些为完成一幅作品而苦苦守望的摄影家们,以各种色态的光和影向人们展示出梵净山不同季节、时间、地域的样貌。其中一幅影像摄于清晨:朝阳从山那边喷薄欲升,远景的梵净山呈现出三座弥勒像并列的景象:老金顶是弥勒坐像,新金顶是金猴朝拜弥勒像,三大主峰相连则是长达万米的大肚弥勒卧像。讶异再一次奔袭我而来。  
  山即是一尊佛,佛即是一座山。
  佛的存在是和谐,是万物共生,我想,梵净山存在的意义就蕴藏其中。对一座山的认识在这一刻清晰呈现。
  体力透支消费后的饥辘,在回眸之际,被山谷涌来的风吹散。梵净山以另一种方式向我们告别——太阳刺破云海,晴空一碧万顷,它在我们眼前发出庞大的摇摆。我告诉自己,那是一个朝拜者在路上行走时的摇摆,更是时光的摇摆。
  属于梵净山的时光摇摆,呼吸凝滞,又瞬息万变。它日复一日向那些跋涉者,如此般敞开内心深处从未改变过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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