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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生活.貴在適意爾,專訪居意古美術負責人張富荃

 mishoushu 2020-02-07

人物

2018.12.14

文人生活.貴在適意爾,專訪居意古美術負責人張富荃

在現代社會中,又怎麼會有這樣一方清淨天地呢?在台北最高貴的地段上,就有這麼個小空間,恬靜又自在,正是居意古美術負責人張富荃一手打造的小小天地「十翠軒」。

「蒔花弄草」是中國人自古以來盛行的生活藝術,古代文人利用不同材質雕塑出專屬於自己的心靈寄託。將盆栽結合山石意境,表達出古代文人對山水優遊的嚮往。圖︱居意古美術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王維一首〈山居秋暝〉文人避居山林間的景像,成為現代人對於文人生活的想像基礎,山巒懷抱,悠閒自在。但在現代社會中,又怎麼會有這樣一方清淨天地呢?在台北最高貴的地段上,就有這麼個小空間,恬靜又自在,正是居意古美術負責人張富荃一手打造的小小天地「十翠軒」。 書架、古琴、畫案、條案、雕塑、西洋古董家具,甚至是當代油畫,十翠軒中的擺設樣貌多彩,就如同張富荃這個人一樣,大方隨興,予人一種舒服之感。說到十翠軒之名,他解釋道:「書齋名是心境的寄託、自我的想像。這件張大千題的隸書變體書齋名,不確定他當時是題給誰的。『十翠軒』,我是這樣解讀的,這個『十』不只是十全十美的意思,若把它看成「俯拾」的『拾』,就可以解釋成『拾取』、『萃取』的意思;『翠』解釋成『翠玉』,指美好的事物。現在我把『十翠軒』解釋成到各地,到不同的人家裡去擺訪、去拾取,把天下所有美好的事物都集中到我的書齋來,這樣的意義其實非常符合我從事的收藏藝術角色。」 

古代文人書齋少不了植栽盆景,呈現生氣盎然景致。圖︱居意古美術

齋中永日據席,長夜篝燈,無事擾心,閱此自樂,逍遙餘歲,以終天年。
──高濂《遵生八牋》〈起居安樂箋‧高子書齋說〉

說起古代文人間的互動關係,張富荃無須多想,緩緩道來:「過去文人的生活態度,其實也是一種相互的影響,很多東西都是文人相贈,之間並沒有買賣這種事。」他舉例,彼時文人若是看上好友手上的一件收藏,他會怎麼開口呢?「他不會直接開口,反而先去理解好友的喜好,進而去弄到一件對方可能感興趣的作品,說來就是用換的。」精心巧妙地通過共同友人之口,就促成了兩人收藏的交換。談話之間,古代文人間的相處方式歷歷在目,自然而然,看似無意實則事事上心。「這就是他們個人的修為和理念,也可以說是人與人之間的態度,也是生活的態度。而這一切,都是在書齋裡面發生。」

張富荃和他的十翠軒空間一隅。圖︱居意古美術

文人書房,看似私密,卻又額外開放。招待好友,寫字作畫,吟詩作對,都在這裡發生。「這個書齋,總不好家徒四壁吧?你總是要有個氛圍,我既然是個文人,我也必須在空間裏面去顯現我的態度或高度,文人總會在他的書房裡表達一些他的想法。」張富荃也不諱言,在古代能夠擁有一間書齋,非富即貴,要不也是才華洋溢,朋友四海。「不論是自己購買,或者朋友相贈,文人慢慢地會根據著功能、他個人的生活而來妝點自己的書齋,以達到他所希望的需求。」就像我們搬新家,面對空無一物的房子,首先就會設想要有多少個房間,不同房間家具不同,動線又該如何設計等。「最先思考的就是動線和家具,過去的文人書齋中,他的家具是根據動線而來。家具是怎麼來的?是根據人的需求而來,所以在每個人的書齋中免不了的就是要有畫案、接待客人的羅漢床等。當然文人陳設的內容是依身分地位而有不同。文人珍藏的書畫或者古董,都可能會在書齋中看到,這當中就顯現了文人的喜好。」

茶席講究的是清雅絕俗的氛圍。圖︱居意古美術

居意古美術負責人張富荃對中西合璧空間布局,有著獨特的美學觀點。他認為現代人的書齋空間,景物皆呈現出文人的品味。圖︱居意古美術

書室中畫惟二品,山水為上,花木次之,禽鳥人物不與也。或奉名畫山水雲霞中神佛像亦可。名賢字幅,以詩句清雅者可共事。
──高濂《遵生八牋》〈起居安樂箋.高子書齋說〉

文人書齋,想傳達的思想各有不同,但不變的似乎是一個「顯」字。「這個『顯』是非常含蓄的,是種『顯而不顯』,用這樣顯而不彰的方式來表達。講得俗氣一點,你很有錢,但總不能見人就擺一疊鈔票給人觀賞吧。相反地,文人是從自身的收藏,不論是字畫還是器物,來顯現自己。文人也是人,他只是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表達一些東西。過去文人書房會表現出文人性格,主人的高度以及學問,當中也可以看得出他怎樣和他的朋友做互動。」書齋不只是心靈沉靜的地方,也是讓主人心胸澎湃的地方,因為這是很多行為發生之所在。「這也是為什麼大家喜歡參觀書房的原因,因為可以看到這個書房主人的生活,或者學習他的生活態度。參觀的人看到這個書房有茶具的布置、盆景的擺設,他也會想著要去學習,漸漸地也會去玩。每次文人在書齋中的相會,都是相當美好的,教學相長,不著痕跡。」

文人書房中必少不了的書法楹聯,加上盆栽更有畫龍點睛之妙。圖︱居意古美術

文人為什麼走入書房,就可以一天足不出戶?張富荃是這樣理解的:「因為他在書房中找到自己的世界,找到了他心靈深處最渴望的東西,這讓他非常的享受。這就像是我們在說今日收藏家開始玩古董、字畫,你一進來就出不去了。」文人並非如一般人想像,是個無欲無求、只欲乘風歸去的樣貌,反而他們的欲求是更向內的,更加深層的追求。不管是今天或者過去,只要一個人有個書房、茶室,你就能知道他的心境,哪怕他是個大老闆、高官,他內心一定有一塊心田是非常平和的。

歸結文人的生活,張富荃用「好命」來形容之:「文人生活『貴在適意爾』,文人做的一些事,有哪些是必須的?沒有!通通都是在『玩』。說來這些文人其實命是好的,不是說家財萬貫的好命。所謂的『命好』,他知足其實也是一種好命,或者說他想做什麼就可以去做,這也是好命,他不需要被迫去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這就是命好。」同時,對待朋友則是秉持著一種平等的態度,並不會因為學問高、官銜高而高人一等,都是以細膩、體貼的態度來對待彼此。

茶席間使用的花材,隨時令、節氣的變化,可以選擇不同的花或綠植,最能融入茶席。圖︱居意古美術

《天隱子》曰:吾謂安處者,非華堂邃宇,重裀廣榻之謂也。在乎南面而坐,東首而寢,陰陽適中,明暗相半。屋無高,高則陽盛而明多,屋無卑,卑則陰盛而暗多。故明多則傷魄,暗多則傷魂。人之魂陽而魄陰,苟傷明暗,則疾病生焉。此所謂居處之室,尚使之然,況天地之氣,有亢陽之攻肌,淫陰之侵體,豈可不防慎哉?修養之漸,倘不法此,非安處之道。
──高濂《遵生八牋》〈起居安樂箋.居室安處條〉

張富荃長久以來都相當關心「空間」,稱之為「空間美學」,這使他有別於其他的古董商及收藏家。「現代人要培養個人喜好,有很多種方法。我覺得空間美學很重要,其實我要傳達的是,何不好好享受或者理解你所收藏的東西?」有別於近年來藝術投資當道的現象,張富荃認為這種追求,最終求到的都只是膚淺的表象。「一件作品或文物有其獨特的美,須待透過空間去表達這些東西。過去的藝師工匠他們每做一件東西,都是有所道理,不是自己憑空想像而來。他們做一件東西,都是依照需求而來。每一個器物都有它的功能,你說它是為了日常,也不是,這些文物都是過去為了文人書齋中美的追求而誕生的。在文人書齋中擺放膽瓶、玉壺春瓶、梅瓶,都是為了增加空間中的視覺美感。反應到現代人的個人空間美學中,你那麼多的收藏,不利用空間來傳達一件作品的內在美,反而汲汲營營於價值投資,那就真的太可惜了。」就如同古代文人要「顯」,一個空間也可以讓收藏家達到這個目的。「你有這麼多好的東西,『顯』含蓄來講就是『分享』,你何不把你的好東西分享給各位?這既能達到分享,又從中表現出『顯』的意涵,why not?」

果實累累的盆栽象徵多子多福的美好寓意,是古代空間少不了的選項。圖︱居意古美術

張富荃認為,空間美學有助於一個人更加了解作品的深度,開發出另一層的深度。「空間美學,也就是美學空間,其實利用空間美學可以看到更多層面。空間美學也就是一種『環境』,我們講『相由心生』,這個『心』是從哪來?『心』就是靠環境、空間來培養。空間中的蒔花拾草、器物、書畫,就是培養心性的基底。這些東西都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你每天所見、可觸及的就是這些東西,自然而然就會影響到你。」沉浸在這樣的空間中,人自然而然地不會大聲嚷嚷、行為粗魯,張富荃覺得自己很幸運,可以與古物、文字相處。空間美學幫人們過濾掉雜亂的人、事、物,留下的都是最美好的部分。

「我們常常會談論一個東西的價值,這個價值並不只單純是數字上面的價值,而是包括了過去藝師工匠他們所表達的美感。」張富荃的空間中,擺放的極其舒適,讓朋友們讚賞不已,因為他對於物品的形制及尺寸有其獨到的審美觀。「其他人的空間,要桌子有桌子,要椅子有椅子,要花有花,什麼都有,看起來卻沒這麼順眼。第一個是沒擺好,第二個是沒選好。常常你去看別人家,說空間感覺不好,不好在哪裡?卻有說不上來。可是說它好又覺得怪,怪在哪?就是擺的東西怪。比例不夠好,形制不夠好,尺寸不適合,物與物之間擺放的關係不協調。這些都是空間美學裡很重要的。」

當你有了個空間之後,空間就會開始教導你、引導你,空間會和你對話,這些工匠藝師彷彿活了起來。「我有個朋友,有一天弄了一個空間。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有機會去認真對待他經手過的每件東西。他覺得每件東西都好美,藉此機會重新認識、理解他的收藏。在這個空間之中,你經常會有非常正面、亢奮的心情,空間給予了很多正面能量。空間美學是可以帶給人能量的,可以塑造你的心情、靈感,同時也能讓你有所學習,並且開心。有了空間,或許你會藉此愛上看書、喝茶,或者是收藏。」對張富荃來說,沒有什麼理想型的空間,不侷限什麼物品一定要放、哪些一定不能放,重點是要讓人舒服,讓你覺得開心的東西,就是該放進空間裡的,像他就喜歡豐富的形式與色彩,「讓我來說,哪些東西讓你一看就很興奮、很有感覺,那就是你應該放在你書房裡的東西。所以不需要刻意去限制書齋的形式,放的東西只需要是能讓你心情愉悅的,朋友來時可以有良好互動的,這就你書齋裡最需要的東西。」

「十翠軒」是張富荃的書齋名,空間布置極為典雅,茶自然是少不了的配角。圖︱居意古美術

養花瓶亦須精良,譬如玉環、飛燕,不可置之茅茨,又如嵇、阮、賀、李,不可請之酒食店中。嘗見江南人家所藏舊觚,青翠入骨,砂斑垤起,可謂花之金屋。其次官、哥,象,定等窯,細媚滋潤,皆花神之精舍也。大抵齋瓶宜矮而小,銅器如花觚、銅觶、尊、罍、方漢壺、素溫壺、匾壺,窯器如紙槌、鵝頸、茄袋、花樽、花囊、蓍草、蒲槌,皆須形制短小者,方入清供。
──袁宏道《瓶史》〈器用〉

重視空間美學的張富荃,私底下其實也是個愛花愛草之人,他有空會到花市晃一遭,看上喜歡的二話不說就買下手。「我會自己去採買花材,越買越興奮,買一買就上癮了,每次都會買很多。當我做瓶花、盆景,我不喜歡預設立場,我就去花市看看今天有什麼花,看到哪個花是有感覺的,有感覺的我才會去買它。我不會說一定要按照夏荷、秋菊、冬竹……這樣來套。」

「瓶花在過去文人空間中,也是很重要的。文人不管是撫琴或者寫字、喝茶,瓶花都是少不了的。在空間中擺放瓶花,表達的也是主人的一種精神、態度。瓶花,代表的是一種生命力的展現。」張富荃看著畫案上擺著的一盆紫砂花器說道。小盆栽襯著窗外一排大樹綠意盎然的樹梢,人雖身居室內卻有種被大自然環抱之感,隨後他又讓人移走這盆花器,空間就顯得呆板了起來。「文人書房中,硯台、毛筆、筆擱……當時都是拿來用的,過去真的拿來賞玩的東西其實不多,瓶花正是自古就是拿來賞的。賞,就和心境相關,這也是為什麼古代文獻會寫說『宜少不宜多』,兩三株就好,同時也不要很筆直、呆板的造型,希望有折枝的效果,就是在追求意境,這就像是石頭要求隨形一樣,傳達出一種清雅之感。」

「盆景更有意思,裡頭不只有草木,有時還參雜了山石,參雜了石供、木供,搭配成一個山巒的景致。過去的文人生活好一點的,依山傍水而居,但其實很多人都是居住在市井之中,不可能成天到處遊山玩水,文人培養胸中以丘壑,就必須從盆景、瓶花來望景生情,而當有那麼一天他接觸到了真的大山大水,他就能將過去賞盆景、瓶花之情投射於大自然之中,返家後又能在自己的小天地裡有著不一樣的領略。」

一方面,經營傳統家具多年的張富荃,對於家具與瓶花、盆景的搭配與演變,有其想法:「過去傳統家具與瓶花、盆景的確有相對關係,過去其實不會將盆景放在案頭上,反而是放在條案上,倚著窗而放。條案上還會有個小台座,或者小多寶格、亮格架。過去盆景或瓶花也不宜過高,因為是玩賞用,太高就成了擺件,就太呆了。書房的東西最好是小而雅,所以都會講究高度,不盈尺。」他解釋,隨著房屋大小的改變,清代逐漸出現了花几的使用,擺在其上的盆景、瓶花,大小也較明代來得大上一點。

瓶花、盆景放到現代,最常見的就是在茶席上的搭配,但張富荃還是喜歡在畫案上放上一盆盆景。「若就一個文人情境來說,我是比較喜歡擺在案頭上的。我大多讓盆景搭配著空間,放在隨形几、桌案上。我的空間裡的花草都一定是真的,不會有假花、假草。我希望讓整個空間裡充滿生命力、活力,就像古代講究瓶花還要有露水一樣,追求的就是自然蓬勃的感覺。」

即便身居都市水泥叢林之中,人們還是可以透過瓶花、盆景找到「室內的大自然」,為忙忙碌碌的每一天,留下一些喘息的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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