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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典论·自叙》解译

 太行森林 2020-02-15

曹丕的文章比曹植的朴实,但比曹植的有内容。这篇《自叙》没有《典论·论文》那篇经典,但语风别致,近乎闲聊。对曹丕个性感兴趣的,这篇是非要读的。前半部分还中规中矩的,聊着聊着兴奋了,颇有神侃吹牛的神韵,貌似忘乎所以,但却并不令人生厌,倒觉得曹丕也还有阳光率真的一面,甚至有点萌萌哒!

 

这是他确立为太子之后的心境,此时的他三十刚冒头,刚刚如释重负,有点小轻狂,小忘形,也是可以的。

 

      初平之元,董卓杀主鸩后,荡覆王室。是时四海既困中平之政,兼恶卓之凶逆。家家思乱,人人自危。山东牧守,咸以《春秋》之义,卫人讨州吁于濮,言人人皆得讨贼,于是大兴义兵。名豪大侠,富室强族,飘扬云会,万里相赴。兖豫之师,战于荥阳河内之甲,军于孟津,卓遂迁大驾,西都长安

 

这段没有什么难点。说说年号吧,年号是汉武帝发明的,又觉得总用一个有点腻,于是隔三差五就找个因由换一个,我们知道汉献帝最著名的年号是建安,其实第一个是初平,董卓给起的。曹操上来当然要换个新的,就改成了建安。后来曹操死了,曹丕接班,也立刻改了一个,叫延康。用了不到一年就作废了,因为曹丕自己当皇帝了,要起更好的了。中平是汉献帝的父亲汉灵帝用的最后一个年号,中平之政就是指灵帝后期朝政最差劲的那一段。注意,灵帝和献帝之间还夹着一个只当了一年的小皇帝:汉少帝。说董卓杀主鸩(读震,毒酒)后,杀的就是汉少帝,和少帝的娘何太后。   “卫人讨州吁于濮”:春秋时卫国的州吁把他国君哥哥给杀了并且篡位自立,国人不服他,杀之于濮(地名)。

 

粗译:  初平元年,董卓杀主鸩后,王室真被折腾惨了。天下百姓本来已经受不了灵帝后期的昏庸政治,这又来了个无法无天的董卓,更没着没落了。家家不得安生,人人没有太平。山东(太行山以东)诸州的州牧啊太守啊效仿春秋时卫人讨伐逆贼州吁的故事,大兴义兵,高举义旗,民间的豪强侠士也都参加了,一时群雄并起,风云激荡,在荥阳、孟津等地摆开了战场。董卓怕了,挟持圣驾,迁都长安。

 

       而山东大者连郡国,中者婴城邑,小者聚阡陌,以还相吞并

 

“婴”与“城”字搭配,有围绕的意思,有“婴城固守”的例句。这里我的解释是:攻略,围困。“连郡国”的连有人说是联合的意思,我觉得是兼并的意思。“大者”“中者”“小者”是指各路人马的势力而言。阡陌指乡村,势力最小的就打乡村的主意。

 

粗译:  董卓跑了,各怀异心的群雄们却又乱开了,势力大的兼并州郡,势力中的攻略城邑,势力最小的则图谋乡村,然后大家又互相吞并。

 

        会黄巾盛于海岳,山寇暴于并冀。乘胜转攻,席卷而南。乡邑望烟而奔,城郭睹尘而溃。百姓死亡,暴骨如莽。

 

“海岳”指渤海泰山之间的地区。“并冀”指并州冀州。“莽”:野草。

 

粗译:就在此时,造反的黄巾军在海岳一带坐大,边远的并州冀州也有山寇日益猖獗。他们乘势向南席卷,所到之处,城郭瓦解,居民逃散,枉死百姓的尸骨,野草般暴露于荒野。

 

      余时年五岁。上以四方扰乱,教余学射,六岁而知射。又教余骑马,八岁而知骑射矣

 

“上”:曹丕对父亲曹操的称呼,这是既为子又为臣的语气。

 

粗译:那是我五岁的时候。父亲考虑时局动乱,要我学点武艺,我六岁已经会射箭了,八岁就会骑马了,而且会在马上射箭。

 

      以时之多难,故每征,余常从。建安初,上南征荆州,至宛,张绣降,旬日而反。亡兄孝廉子修、从兄安民遇害。时余年十岁,乘马得脱

 

“旬日”:直译是十天,似乎解为十天左右恰当。  子修和安民都是曹丕的兄弟,一个是同父的,一个叔表的(从兄)。子修有孝廉功名,把功名放在字前,是敬称格式。

 

粗译:因为时局不安定,父亲出征时一般也把我带在身边。建安初年,父亲南征荆州的时候,途经宛城,宛城的张绣先是投降了,十多天又叛变了,我的亲哥哥子修(同父异母)和堂兄安民都不幸遇害。我那年十岁,幸而乘马脱险。

 

       夫文武之道,各随时而用。生于中平之季,长于戎旅之间,是以少好弓马,于今不衰,逐禽辄十里,驰射常百步。日多体健,心每不厌

 

粗译:无论文还是武,都要先学到手,然后备不时之需。我生于还比较太平的中平年间,却长在战乱不断的军旅之中,所以我从小就喜欢射箭骑马,至今乐此不疲。我追猎野物的时候,不追出十多里不会罢手,马上射箭可以百步命中。日久天长,我身体也结实了,而且很上瘾呢。

 

    建安十年,始定冀州,秽貊(读么)贡良弓,燕代献名马。时岁之暮春,句芒司节,和风扇物,弓燥手柔,草浅兽肥,与族兄子丹,猎于邺西终日,手获獐鹿九,雉兔三十

 

  秽貊(读汇么):东北少数民族。句(读勾)芒:管春天的神。

 

粗译:  建安十年,冀州被平定。秽貊人进贡来良弓,燕代地区献来了名马。那年的暮春时节,风习习的,草浅浅的,兽肥肥的,我柔美的手操着刚硬的弓,与同族兄弟子丹,猎于邺城西郊,一整天,猎得獐鹿九头,野兔野鸡等三十多。

 

      后军南征,次曲蠡,尚书令荀彧奉使犒军,见余,谈论之末,彧言:“闻君善左右射,此实难能。”余言:“执事未睹夫项发口纵,俯马蹄而仰月支也”。彧喜笑曰:“乃尔。”余曰:“将有常径,的有常所,虽每发辄中,非至妙也。若夫驰平原,赴丰草,要狡兽,截轻禽,使弓不虚弯,所中必洞,斯则妙矣。”时军祭酒张京在坐,顾彧拊手曰:“善。”

 

“次”:停驻。曲蠡:地名。  荀彧:做过曹操的谋士,后来到朝廷服务,但仍与曹操关系密切。此时是代表汉献帝来犒军。   “执事”:外交场合对对方官员的一种礼节性称呼,相当于“阁下”。 “项发口纵”“俯马蹄而仰月支”得细说说,这大概是两个高难的射箭动作,项是脖子,大概是在马上回身向后射箭,脖子扭回180°,张弓搭箭瞬间,箭羽在口边,犀牛望月式!后一个动作大概是镫里藏身,然后向天空的飞鸟发射,瞎猜的,不一定准。  “乃尔”:口语:“是吗!”“真的呀!”   “将有常径,的有常所”:“的”是靶子,“常所”是比较固定的位置,“将”字难理解,似乎是个误字,如果是“骑”就好理解了,这两句的意思应该是指在熟悉的场地骑射。   “祭酒”:官职名,主管级。  “拊手”:拍手。

 

粗译:后来大军南征,停驻在曲蠡,尚书令荀彧奉旨犒军,我们见面闲谈时,荀彧说:“听说你能左右开弓,真了不得啊!”我说:“阁下还没见我玩犀牛望月,镫里藏身的高难动作呢!”荀彧被我逗乐了:“真的假的?”我说:“在操场上,或者是在熟悉的地方骑射,即使百发百中,那也只能算毛毛雨啦,必须是在草高林密的野外,走兽也狡猾,飞禽也敏捷,再能做到箭无虚发,那才叫妙不可言呢!”(这就开始吹了)一旁的军谋祭酒张京,拍手说:“没错!”

 

       余又学击剑,阅师多矣。四方之法各异,唯京师为善。桓灵之间,有虎贲王越,善斯术,称于京师。河南史阿,言昔与越游具得其法。余从阿学之,精熟。

 

粗译:我还学了击剑,接触的高手可多了。说起击剑,各地各路的剑法各有不同,而以京城的高手最利害。桓帝和灵帝在位时,京师的虎贲将军王越,剑术最有名,河南的史阿,曾经是王越的哥们,得到了王越剑术的全部真传,我就是跟史阿学的,学了个精透。

 

      尝与平虏将军刘勋奋威将军邓展等共饮。宿闻展善有手臂,晓五兵;又称其能空手入白刃。余与论剑良久,谓言将军法非也,余顾尝好之,又得善术。固求与余对。时酒酣耳热.方食芋蔗,便以为杖,下殿数交,三中其臂。左右大笑。

 

粗译:  我曾经与平虏将军刘勋、奋威将军邓展一起喝酒。老早就听说邓展手臂上的功夫了得,擅使五种兵器,还会空手入白刃。我就跟他探讨了一番,最后告诉他:“你那套其实也就一般,我也是行家,而且得过高手真传,不服就比划比划。”当时酒喝的已经有些高了,正吃i甘蔗解渴呢,于是就用甘蔗棒当兵器,到院子里比试了几个回合,我刺中了他的手臂三次。在场的小伙伴都大笑喝彩。

 

        展意不平,求更为之。余言吾法急属,难相中面,故齐臂耳。展言愿复一交。余知其欲突以取交中也,因伪深进,展果寻前,余却脚剿,正截其颡。坐中惊视。

 

顙:读桑,额头。

 

粗译:邓展不服气,还要再比。我说,我的招法就是快,但一般不朝对手脸上使劲,我的套路,重点针对对手双臂。邓展坚持再比一场。我估计到他会以突发的攻势对付我,就假装大意冒进刺他,他果然突地反攻,我早有防备,一个闪躲,然后突刺然刺中了他的额头,在场所有人都看傻眼了。

 

       余还坐,笑曰:“昔阳庆使淳于意去其故方,更授以秘术。今余亦愿邓将军捐弃故伎,更受要道也,一坐尽欢。

 

       “阳庆”“淳于意”都是西汉的名医,师徒关系,阳庆是号脉技术的祖师。

 

粗译:我回到座位上,笑着逗邓展:“当初淳于意找阳庆拜师,阳庆要他把原来学的先忘掉,才教他独门秘技。邓将军,你也把原来学的忘掉吧,好重新学更高级的。”所有人都开心的大笑。

 

       夫事不可自谓己长。余少晓持复,自谓无对。俗名双戟为坐铁室,镶楯为蔽木户。后从陈国袁敏学,以单攻复,每为若神。对家不知所出。先日,若逢敏于狭路,直决耳

 

镶楯:楯是栅栏,镶是栅栏上的横带,使更坚固。木户:指门窗。单和复后面都省略了戟字,前后文互补,须连读方能明白。这段开始从戏谑的语境往回收了。

 

粗译:其实凡事不可太自负。我年少时双戟玩的也挺地道,自认为差不多没对手了。俗话说:舞双戟如坐铁屋(绝对让对手攻不破的意思),围坚篱门户无虞。后来,我跟陈国的袁敏师傅学艺,袁敏老师的绝活就是以单戟攻双戟,出诏如神,让对手不知所措。以我从前的轻狂,如果遇到袁敏这样的,早就不知深浅的跟他对决了,幸好在认识袁老师前没跟他在狭路遇上,否则我就糗大了,人外有人啊!

 

       余于他戏弄之事少所喜,唯弹棋略尽其巧,少为之赋。昔京师先工有马合乡侯、东方安世、张公子,常恨不得与彼数子者对

 

  “弹棋”:西京杂记》卷二云:汉成帝好蹴鞠,群臣以蹴鞠为劳体,非至尊所宜。刘向作弹棋以献,帝大悦,赐青羔裘、紫丝履。     “ 先工”:工于此道的前辈。

 

粗译:我感兴趣的游戏很少,但对弹棋还算比较在行,小时候还写过弹棋赋。过去京城玩弹棋的前辈高手有马合乡候、东方安世、张公子等,可惜没跟他们较量过。

 

      上雅好诗书文籍,虽在军旅,手不释卷。每定省从容,常言:“人少好学则思专,长则善忘。长大而能勤学者,难吾与袁伯业耳“。余是以少诵诗论。及长而备历五经四部、史汉、诸子百家之言,靡不毕览。所著书论诗赋,凡六十篇

 

     “袁伯业”:袁绍的族兄。  “定省(读醒)”:儿女对父母早晚的请安问候。

 

粗译:  父亲喜欢诗书典籍,虽在军旅途中,也手不释卷。每当我早晚向他请安时,他总是提醒我用功学习。他曾说:“人小时候好学,学的才能扎实;大了再用功,就容易半途而废了。年纪大还能坚持用功的,也就我和袁伯业先生吧”。我因此在很小的时候就诵习诗书了,长大时更是通读了经史子集,我写的书论诗赋,大约有六十篇左右吧。

 

        至若智而能愚,勇而能怯,仁以接物,恕以及下,以付后之良史。

 

粗译:至于我做没做到既有智慧又能守愚,既能勇进又懂退让,以仁待人,以恕待下,这就要留给后代史家来评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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