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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回家看老娘

 顿悟源 2020-03-03

自我上大学时算起,我已经走出家乡二十八个年头。

二十八年前的那年,父亲五十岁,母亲四十八岁,在抚养子女的巨大压力面前,父母亲都显得非常年轻,每天起早贪黑地忙忙碌碌,就为了实现那个望子成龙的心愿。

如今,父亲早已离世。那年正月,父亲在镇上送我回单位上班后没几天,就因高血压引发脑溢血突然倒了下去,这个茫茫的世界上从此少了一个伟岸的身影。父亲带着他一生的荣耀,留下造福子孙后代的德行,告别一生的辛劳走了。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抛下了我那比他少两岁的老娘。

父亲走后,母亲深陷悲痛之中,死活不肯离开老家那栋砖瓦房。那栋红砖瓦房,始建于1978年,父母亲一起住了三十多年。母亲觉得父亲还在,只是她看不见。她守在那,像往常一样,每天清早起来打开大门,送父亲出门,等到黄昏时,便坐在大门前等着父亲归来。家中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便认定那是父亲在开门关门,或者是父亲在拿动什么物件。每到用餐时,餐桌上依然给父亲摆上一幅碗筷,给他倒上一杯水酒,盛上一碗米饭……

岁月老了。三年后,母亲在对父亲无穷的思念中,自己也病倒了。同样是高血压,幸运的是得到了及时的抢救。医生给母亲做了一个脑介入手术。一个来月后,她的身体得到了较好的恢复。母亲出院后,还是坚持要回去住在那栋砖瓦房里,去守着她同父亲共同的往事,等着他与父亲共同的未来。我们作儿女的,虽然极不放心,但只能顺从她的心意。每次回家看她,临走时,她总要依依不舍地将我们送出家门。

我不想让母亲送,更不敢让母亲送。我怕面对她的眼泪,更怕面对她满脸的不舍。见一回少一回,送一回少一回。我最怕的是那也许会成为老娘最后一次送我远行。

我家住在半山腰上,无论是通路前,还是通路后,站在我家附近的山坡上,都能够看得很远很远。自我远离家门起,每次离家,母亲都执意要送我一程。我上大学时,母亲还是一头青丝。那时,我每次都执意不让她远送,她便站在那山坡上,静静地看着我在她的叮咛中渐渐远去。她的眼睛里既充满了不舍,又充满了自豪,更饱含着希望与期待。母亲的希望中,我在沿着山道慢慢朝山下走去。走过两三里路后,我回头看时,每次总能见到母亲仍然站在那山坡上,远远地看着我,朝我扬着手。每到此时,我总会流下不舍的泪水。我朝母亲扬着手,示意她转身回去,同时加快脚下步伐,快速走出母亲的视野……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年华流逝,斗转星移。在我的成长中,父母的青丝渐渐被风霜雨露染成了白发。大海召唤了黄河,仙界召唤了父亲。母亲执意对老砖瓦房的守候,成了我们兄弟姐妹们的隐痛。虽说自家车与高速公路拉近了与家乡的距离,岁月的苍老与弱病却成倍增加了我们心中的担忧。现在,每次回家看着老娘那老弱的身躯,我心中总是充满了不忍与无奈。退休前的身子属于事业,属于国家,属于远方,短暂的相聚总是在母亲害怕我离开中沉重地度过。在家的时间里,我走到哪,母亲都寸步不离地跟到哪,像一个无助的小孩。每次离家时,母亲总是暗含泪水,拄着拐急急地跟在我后面,将我送到我的车边。我看着老娘的情形,真是欲走不忍,欲留不能。我心口像堵上了一面墙,眼睛像盈满了水的小池塘。我心痛着,强忍着,用变了声的嗓音安慰着、嘱咐着身后的老娘。在她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我打开车门,爬上驾驶室,关上车门,启动发动机,放下车窗玻璃,让车门外的老娘离车远点,然后我叮嘱老娘在家注意安全,再踩下刹车换档,车载着我和妻儿犹犹豫豫地缓缓前行,在母亲的泪眼中渐渐远去。车前不远,我再也控制不住,眼中泪水喷泉而出。我眼在流泪,心也在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离别老娘泪不住,只因在城市繁华的背后,满是老家的乡村里孤苦老娘对儿女期盼的凄凉。在当前这全民奔小康的社会里,我们作儿女的,却无法满足老娘最简单的陪伴诉求。

父母亲都健在时,告别家门,告别母亲,心中虽然满是留恋,但离家后,心里总感释然,走得越远,心里越轻松。现在,面对苍老又疾病缠身的老母,每次离别都成为了一种负担,心里像压上一块巨大的石头,沉沉的,路在前行,心在后退,走得越远,心里越茫然,牵挂越沉重。

离家二十八年后,我成了一个不敢回家看老娘的异乡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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