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欧阳斌 / 图：堆糖   内急风波  一 一九九八年八月的一个午后，王县长尿急。他匆匆走进街边一个厕所，却被看厕所的老头拦住了。老头要收费，王县长摸了一遍口袋，竟然没有钱，便对老头说：＂忘带了。＂抬腿往里进。老头死活不让进，抬手拦着。王县长实在忍不住了，那尿眼见着要喷射而出，就推开老头跨开步子冲到便池边，急不可耐地放了足足两分钟，中间这段身子方轻松起来。不料，他出得门来，老头又挡住了他，伸手要王县长给钱。王县长觉得不好透露自己的身份，只得再三再四地同老头说着抱歉。一来一去，纠缠了三、四分钟，倒比王县长尿尿的时间长。未了，看厕所的老头才愤愤的呵斥道：＂看你西装革履的，几毛钱都不肯岀，好意思吗？＂这才放王县长走。 王县长头一回让人奚落，心里很是窝火，又很无可奈何。谁叫自己中午陪客偏偏让司机先走了，谁叫自己喝了好几瓶啤酒，谁叫自己走着走着偏偏尿急得不得了，又谁叫自己掏不出屙尿的票子，也怪不得别人呛几句了。只是，王县长越想，这心里越不是滋味，他一到办公室，立即操起电话让城建局长赶紧过来，虽然他并没有想好找城建局长做什么。 这王县长其实是副县长。不过，除了公众场合和新闻媒体，没有人喊他王副县长，他也就乐意听人喊县长了。他是从上级机关空降下来任职的，还不满三个月，给大家的印象是书生气十足。他自然不满意给大家奶油小生的印象，也很想像一把手杨县长一样虎虎生威。杨县长说话办事干脆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把该做的事处理得一清二楚，很让王副县长敬仰（对不起，岀现了第二个县长，我这里只得写成王副县长），可是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雄起来。这不，城建局长到达后，王副县长一时间找不到话头。他当然不会说自己尿急的窘态，尿尿的事，在王副县长看来是很隐私的事，不好意思说岀口。平时，他在办公室尿急了，万不得已打断下属的汇报，也是说：＂我去洗个手。＂绝不把＂尿＂字说出来。这会儿，王副县长眼前还闪着看厕所老头的影子，他一双大眼睛盯着城建局长十多秒了，还是没有说岀话来。 ＂王县长！有什么指示？＂城建局长轻声地问。 这时，王副县长才缓过神来，他的脑子才灵机一动。对于王副县长灵光的脑袋，上级组织部门送他来上任时，曾介绍说他＂头脑灵活，工作点子多＂。他后来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当时怎么就鬼使神差的问了这样一句话：＂整个县城有多少个收费的厕所？＂ 城建局长一愣，心头快速过了一下有点生疏的数字，答道：＂十来个吧。＂ ＂十几个？＂王副县长跟了一个问号。突然，他不想难为部下属，改口道：＂可以全部免费吗？＂ 城建局长＂哦＂了一声，怯生生地说：＂这倒是可以研究，主要是经费……＂ ＂能收几个钱？一个人一次五角，一千人一天不过五百块，一万人也才五千块。一个厕所一天没有那么多人进去吧？＂王副县长说下面的话时，颇有杨县长的风格。他第一次硬梆梆的说：＂就这么定了。你回去算一下账，看看要多少钱管这些厕所，我来解决。＂他认为自己一个县政府领导，可以表这个态，完全有把握安排管厕所的钱。他接着说：＂你立刻通知下去，从明天起，大家上厕所免费。＂王副县长说完这句话，心里头觉得十分的畅快。他没有再听城建局长可能想说的话，重重地拍了一下办公桌，朗朗地说：＂这事，就这么定了。＂  二 王副县长一次尿急，收了十多年费的公共厕所免费了，产生了很好的反响。他的一个亲戚连声对他说：＂这件事做得好。＂王副县长的亲戚不知道他尿急的事，说起了自身尿急上厕所的经历。亲戚说，他和许多做小本生意的人，一天都不敢上厕所，舍不得花这五毛钱。他们从早晨出门直到晚上，水也不敢喝，尿也憋着，那个难受哇，不晓得怎么形容，其中有一位大姐，憋尿都憋出尿毒症了。亲戚说：＂你们做官的，就应该要急老百姓之所急。＂ 王副县长听到这样的话，暗自得意。他没有同谁讲起过他屙尿的经历，他想，那看厕所的老头还蒙在鼓里吧，这忽然间上厕所不收钱了，兴许不习惯呢。一连几天，王副县长对自己拍的这个板很满意，仿佛自己再也不受那尿急的苦了，全身上下痛快淋漓了。而且，一个星期后，城建局长报上来的经费报告也就十六万元，他请示杨县长，杨县长立马同意列入财政预算，让王副县长很是兴奋。他知道，这种花小钱办岀的好事，杨县长当然会支持的。 王副县长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盯着厕所不放了。他想起了年初杨县长提出的创建卫生县城的建议，虽然最后没有敲定，方向肯定是对的。王副县长曾经通读过上级的评比方案，有一个过硬的标准，便是县城无害化厕所要达到百分之百。他想到这个标准，一个点子在脑子里浮现。王副县长决心做一下改造厕所的工作，就在宣布现有公厕免费的半个月后，他再一次找来城建局长。这一次，王副县长胸有成竹，城建局长刚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当头就问：＂全县的旱厕还有多少？＂ ＂还有很多。＂城建局长心中无数，面对王副县长突如其来的提问，只有含糊其辞。 ＂这样。＂王副县长交待道，＂你着手拿一个改造旱厕的方案，三天后给我。＂王副县长要的就是自己雷厉风行的样子。 城建局长不敢怠慢，按时给王副县长交来了长达二十多页的文稿，又手写了三个关键的数字：一、全县包括学校的旱厕共有八十六处（含粪坑）。二、如按规划，需改建、重建水冲式公厕六十座，每座投资五万元，合计三百万元。三、以后，每年需安排管理费一百二十万元。 副县长看了一遍文稿，又看了三遍城建局长的手写条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如果开工建设，多少时间能完成？＂ ＂资金到位，半年可以做好全部公厕。＂城建局长回答。 王副县长站起身子，双脚在原地踩踏着。他清楚，县财政是吃饭财政，一下子安排这么多钱有困难。可是，自己想干的事情，真的要被钱难住吗？他似乎觉得自已忽然走进了一个旱厕，那脏、那臭、那不堪入目，让他觉得一阵一阵的恶心。王副县长双脚踏了几分钟后，对城建局长说：＂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他先说了一句杨县长见天挂在嘴边的话，接着布置道：＂明天，我们开一个厕所现场会。＂他立刻坐下来根据城建局长提供的情况，列出了与会人员名单，交办公室去通知。王副县长还亲自拔通了城关镇镇长的电话，要他全程参加。 会议开得非常圆满。上午，王副县长带领大家现场看了三十座臭气熏天的厕所，让县报、县电视台记者随机采访周边群众，让与会者既看到了脏乱差，又听到了群众的声音，气氛很是活跃。下午，王副县长在听取了大家意见的基础上，当场定下改造厕所的三条原则：一、学校的厕所由教育局负责改造，经费在教育附加里列支。二、各单位的厕所自己负责筹钱改造，经费困难的，县财政年底予以补助。三、公共场所的厕所由周边的个体私营业主平均分摊经费实行改建，具体工作由城关镇负责。讲完这三条，王副县长说：＂杨县长那里由我汇报，工作明天就动起来，确保早日完成任务。＂第二天，他亲自岀席由城关镇召集的个体私营业主动员大会。会上，他让电视台播放了旱厕的录相，他自己作了半个小时极具鼓动性的讲话。最后，他站到台前，深深地朝大家鞠了一躬，大声说道：＂拜托大家了！＂立马赢得一片热烈的掌声。  三 改厕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了三个多月后的一个下午，杨县长让王副县长去了他的办公室。王副县长刚到，杨县长即把一堆群众来信推到他面前。 全是告王副县长的信。他默默地打开一封，开头就十分刺眼，云:＂坚决制止王副县长劳民伤财的行为。＂说王副县长为了自己的政绩，乱摊派，害得好几个个体业主资金链断裂，频临倒闭。信中责问县长：＂繁荣经济和修厕所孰轻孰重，县长不知道吗？＂他再打开一封，语言十分的火大，说王副县长作风霸道，蛮干，瞎指挥，为了修厕所，不顾群众利益，随便拆掉别人的房子。还说，群众问他旱厕拆了、新厕又没有建好，大家怎么如厕？王副县长竟然回答：＂你们可以随地大小便。＂信中问：＂这是人民公仆说的话吗？＂他又打开一封，言词更加吓人，说王副县长借改厕之机敛钱，所有工程队都是王副县长的亲戚……他还要拆看，杨县长制止了。 杨县长说：＂群众来信夸大其词，你别当一回事。不过，我数了数，有一百零八封，倒要引起重视。看来，一厢情愿地做事，群众是不欢迎的。我们要抓大事，大事就是经济建设，就是赚钱。修厕所的事，不要一天吃成一个胖子，还是一步一步来。一年修三五座，钱也好解决，也不会给财政、给单位、给个体户带来那么大的怨气。你一刀切下去，大家不满意，得不偿失嘛！＂杨县长不容王副县长插话，果断地说：＂大面积的改厕工作，立即停下来。＂ 话音刚落，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事情总是这样凑巧，是市长打来的。王副县长听杨县长恭敬地叫了一声＂市长＂，身子哗地站了起来。五、六分钟的电话，王副县长没有听到市长的话，只听得杨县长连连说着＂是＂，最后还拍了一下胸脯，响亮地说：＂市长放心，我一定全面落实市长的指示。＂ 原来，市长高度肯定了这个县的改厕工作，明天就要来调研。 杨县长一脸放光，他立刻忘记了刚刚说过的话，兴致勃勃地指示王副县长：＂你立刻带人选好市长视察的点，一定要把亮点突出来，一定不能岀差错。＂说着，杨县长拨通了财政局长的电话，说：＂马上拔三百万元到建设局，政府承担全部的改厕经费。＂放下电话，杨县长对王副县长说：＂个体户的钱退回去，你负责这件事，今天抓好落实。＂言毕，杨县长又抓起话筒指示城建局长：＂已经建好的厕所要全部打扫干净，明天全部投入使用。＂他听说有二十八座，又对王副县长说：＂你立即组织一次干部义务劳动，四套班子领导和全体干部都参加。＂王副县长还来不及应诺，杨县长突然问道：＂你上次说什么来着？厕所收费让一个妇女患了尿毒症？＂ ＂这……不一定是真的。＂王副县长终于说了一句话。 ＂叫什么名字？＂杨县长问。 王副县长便把亲戚讲的一个妇女的名字和住址告诉杨县长。 杨县长马上打通了县医院院长的电话，指示道：＂你立刻派人找到李顺花，她家住在校子巷五十三号。你安排她住院治疗，医疗费由政府承担。＂ 像打仗一样忙碌了一阵子后，杨县长才坐下来。他见王副县长还在对面站着，再次交待道：＂你找到报社和电视台记者，明天的新闻要刊播县城改厕的经验。你是全程参加的领导，叫他们给你做一个专访，讲得越生动越好。＂ 王副县长重重地点了下头，转身出了杨县长办公室。短短半个小时，王副县长见证了难得一见的奇迹，令他莫名其妙，又令他感到宽慰。本来要挨一顿批评，却换来杨县长对改厕工作的一路绿灯，真是官大一级使唤人哪。自然，他没有时间多想，他逐一落实好杨县长的指示后，径直来到电视台，接受记者的专访。摄像头一开，王副县长蓦地想起了自己的尿急，便索性讲了岀来，当即逗得记者哈哈大笑。  四 市长的视察活动取得了圆满成功。不过，王副县长没有陪同，杨县长让他打前站，先行到各个视察点维持秩序。就是说，杨县长陪同市长到达一个点，王副县长便启程往下一个点了。一上午的奔波，王副县长一身泥土一身汗，待他火急火燎的赶到会议室时，市长主持的汇报会开始了。 市长是个急性子，他一开口就背了郑板桥的一首诗，云：＂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他＂嗯哼＂了一声，接着说：＂我看汇报就免了。同志们看了现场，改厕工作受到群众如此热烈的欢迎，我很受感动，很受启发。＂市长视察时十二个点，在六座新厕前，城关镇领导安排了鼓乐队助兴，市长自然很高兴。他指了指杨县长，接着说：＂杨县长一次尿急，想到了公厕免费，进而想到了旱厕改造，可见，领导干部的亲身体验多么重要。县长尿急，群众尿更急，有的还急出了病。＂市长专程看望了李顺花女士，并送了一个大红包。他简单讲了这个例子后，继续说：＂我看，我们的领导干部，应该像杨县长一样，来一次尿急……＂。 市长接下去的话，王副县长听得云里雾里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会听见这样的天方夜谭。他稳了稳神，方拿起面前桌上的县报来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报纸头条的《文明香风满县城》内容没有变，都是王副县长介绍的情况，唯独把王副县长的名字换成了杨县长。 霎时间，王副县长打翻了肚子里的五味瓶，七七八八的，非常难受。有生以来，他头一次碰上这样偷梁换柱的事，一会儿便脸红耳赤了。他蓦然升起一种冲动，差点冲得他当场跳将起来。 明明是贪天之功归己有，却说得如此天花乱坠，听得王副县长一脑子浆糊。他不置可否地离开了杨县长办公室，一肚子的苦水怎么也倒不出来。市长不在县里住，电视台的专访也就没有放。县报加印了许多，几乎整个县城都在津津乐道杨县长尿急的故事，让王副县长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欺负。可是，他又该怎么办呢？他自己的尿急又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一张嘴又怎么说得明白真相呢？ 好在工作忙，同时开工的几十座厕所，要王副县长去解决问题，他也就没功夫去想杨县长的张冠李戴了。事情说来就有这么怪，改厕工作列为县长一号工程后，进度明显加快，许多王副县长碰到的难题都迎刃而解，这让他想起一段顺口溜，云：＂当官莫当副，当得很辛苦。当面表了态，背后不算数。＂想到这几句话，王副县长扑哧笑了一笑，心里一下子宽慰了很多。他心中喃喃道：＂就让杨县长尿急吧，能更快更顺地做好造福老百姓的事，谁尿急都无关紧要了。＂ 一座座新厕所次第落成，杨县长当然火得不得了。市报转载了县报的长篇通讯后，杨县长尿急的故事传遍了全市官场。为此，市长还亲自点题，让市报开展了一场＂县长该不该管厕所＂的大讨论，搞得风声水起，颇为热闹。期间，来县里参观学习的人络绎不绝。每当这个时候，杨县长都亲自陪同，亲自介绍，多数时间也让王副县长跟着。一场接一场的接待下来，王副县长似乎适应了杨县长的侃侃而谈。只有杨县长讲尿急时的面不改色心不跳，还会让王副县长感到恶心。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在王副县长任职满一年的当天，杨县长升任县委书记，他也调去市里任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办公室主任。上级领导谈完话后，杨书记热情地拉王副县长进了新的办公室，他握住王副县长的手说：＂以后就是我的上级了，要多多关照哦。＂ ＂哪里话，你永远都是我的领导。＂王副县长言不由衷，可又找不到更好的话来寒喧，只得松开了杨书记握着的手。 ＂你的任职，我极力推荐的。＂杨书记说，＂虽然是平调，却是当然的一把手，大有作为啦，恭喜你啊！＂ 第二天上午八点，杨书记特地组织县四套班子领导和机关干部，在县委大院欢送王副县长。可左等右等，王副县长还是没有出现。这时，县委办公室主任急急地走到杨书记面前，轻声轻气地说：＂王副县长昨天半夜就悄悄地走了，现在已经在市爱卫会上班了。＂  作者简介 欧阳斌，退休公务员，江西瑞金人，居赣州。爱好文学，小说曾获《赣南文艺》奖、《花蕾》奖、江西省报纸副刊优秀作品奖，另有诗、散文、杂文等发表于国内报刊和网络。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名誉总编：赵丽丽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桑恒昌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李国仁\杨秀武 \骥亮 策划部： 总策划：崔加荣 策划：暖在北方 胡迎春 主编：烟花 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美编：无兮 ETA 玉丽 编辑部： 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 风碎倒影 连云雷 播音部： 部长：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开 过往云烟 眉如远山 西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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