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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书序 | 张立华 | 无法逾越的情感高地

 香落尘外 2020-03-14

无法逾越的情感高地

——《樱花树下睡莲满缸》序言

文:张立华



偶然机会,接触到湛蓝女士的散文集《樱花树下睡莲满缸》的书稿,全书共收录五十四篇,其中关于亲情故园和土地的有十九篇,几乎所有文章都没有离开生活和社会的根基,都能找到对生命感悟的新高度。这是对散文写作真诚真实原则的最好回应。

散文作为一种文体,它的创作属于个体写作或者叫做“自说”写作,它是由内而外地向读者展现作者的生活状态、思想情感,以及对外界事物的价值观和世界观的评判,通过一件件事、一个个情景的叙述,层层剥开展开,把最真实鲜活的自己呈现在读者面前,从而让读者走进作者的心灵深处,通过文字与情感进行交流,实现读者内心的自我救赎和对善的呼唤,引发读者的共鸣,让心灵不断净化,让生命不断升华。散文的这种写作特性,决定了真情实感在创作中的重要性,这和“言它”写作的小说等文体有所不同。

对故土和父母的眷恋、对失去土地和亲人所产生的漂浮感是作者这部文集的识别标志。本书里很多篇章都对故园、土地和父母进行重墨叙述,围绕土地给作者的父母以及作者内心带来的根文化影响,由内向外的自我感情剖析,这种剖析都是建立在时空回忆和场景位移上,而不是空洞的抒情和感慨。文中所描述的事件和场景跨度很大,依附在这些描述成长痕迹的文字里的情感,始终是一致的,并且是立体的,这种立体情感叙述,令作者的文章具有了丰满度和多维度,同时又保持了文章的一致性。

《在荒芜的土地上,长歌当哭》这篇文章里有这样的叙述:

“爷爷膝下三个儿子。我父亲排行老大,爷爷将他送出那片小天地,希望他有更好的发展。二叔退役后去了贵州工作,小叔叔脱下军装后回老家。据母亲说,农村包产到户时,父亲丢了公职跑回家分田地。父亲的举动想必是与爷爷的初衷相悖的,为此爷爷追着我父亲打,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我父亲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

“每次给他倒酒,就蹙进鼻息闻闻,酒很香。父亲喜欢去酒坊打酒,他说那的酒都是土地上种植的粮食酿制的,酒香醇厚,货真价实。想必父亲深爱着土地,但凡与土地有关的事物,他都另眼相看。”

这两段描写布局在文章前面和后面,内容跨度差不多达一个世纪,前边这段写父亲年轻时候对土地的态度,后边这段写作者长大后年老的父亲对土地的感情,始终都是恒久不变的,这种情感的基调在整篇文章里是前后呼应、始终一致的。

这种立体而又一致的情感,不但在同一篇文章里面是如此,其他五十篇文章之间亦如此。

“房舍边的桃树,虬枝弯曲,像老爷爷的脊背。年幼时,桃子红一个,爷爷就用竹竿捅一个下来给我们吃,欢快声像花瓣一样在院子里飘荡。记得有一天上午,爷爷又摘桃子,捅落的桃子在地上乱滚,我就追着桃子捡拾,不小心踩在青苔上滑到,手腕摔脱臼了……老爷爷不在了,桃树也老得不成话,悲从中来,有个声音告诫自己:回不去了,童年的记忆。

那时候,只是很怀念父亲,对泥土的情结还没现时这么深。”——《我是被泥土放逐的孩子》

(随书赠送精美书签)

“正如我年少的时候,不堪长途奔波晕车的苦楚,父亲故去,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去老宅,哪知道,还没到美人迟暮,英雄告老还乡,对养育我的土地,已然生出无尽的惆怅。

雨还在瓦片上蹦蹦跳跳,迸裂的水珠汇合成帘子倾泻下来。

我想,今晚会有一个如意的梦。”——《山坳里升起的炊烟》

“那天中午,二姐在家族群里发一桌子美食的照片。我问这是在哪儿?外甥回复:“今天尝新(今年的新米上餐桌的第一餐饭),我妈做了饭菜,焚香烧纸敬老人(故去的长辈)。”突然有些感动,我们都俨然城里人,妈妈说大姐只会做生意,幸好还有二姐把这事记着,她在我们生命的出生地,以守望的姿势居住在小镇。她记着,我们就不会忘!这也是一种习俗。年幼时,父亲每年都会举行这个仪式,新米饭上桌,先放一些于房顶,敬上天敬飞鸟,然后放些到家畜家禽的食槽里,一边焚香祭祖,最后才是一家人享用。”——《那些消失了的声像》

作者对父辈人土地情节的大幅描写,并不是单纯的回忆性写作,而是对自己的故园和土地情节的形成进行铺垫,从一篇文章里,从多篇文章之间进行构思、布局,令作者和作品的主题始终保持一致,这是本书达到的阅读效果。

这种叙述的整体性和作者对生命与生活的深度思考是息息相关的,也和作者的写作构思技巧的成熟度是相关的,让每一篇文章的成文质量越来越好。这种篇幅内和篇幅间的情感基调的高度一致和立体感,也让这本书产生了很高的识别度。

2019年|夏

相对于男人来说,女人的感性总是占上风的,或孤独,或悲伤,或情爱,或友情,都像不速之客,随时会不约而至,撞击她的心扉。女人的这种天然感性,令不少碎碎念的心情美文和情感倾诉文章颇为流行,这种小情怀放在整个社会的大环境里略显单薄,文章也不具有厚重感和纵深度。有辨识度的作者和作品非常稀少,在此背景下,本书的作品是有积极意义的。

书中的绝大多数文章,都避免了单一的个人情绪描写,而是通过文章的精巧构思,进而构建起一个多维度空间,把对土地的渴望之情、对失去父亲的切肤之痛、对母亲的思念和担忧之情有机融合,让情感之花悄然绽放,更好地表现作者的思想感受,抒发作者的思想感情,让文章更富有真实感、厚重感、社会感,增强了语言的张力。

简约的语言,灵性的句子,是好散文的标志之一,也是散文作者需要具备的基本功力。散文是感性的文体,对读者的感情有很大的带入感,如果语言过于拖沓冗长,读者需要分神去思考如何理解句子。这样一来,就会引起阅读障碍,让读者很难进入文章所描述的场景和情感地带,从而无法和作者达到共鸣。

这本文集里很多篇章的语言都相当精炼,并且很有力度,简短几个字,却犹如一枚石子投进读者的心海,激起层层情感的涟漪,这种文字的力量互相作用甚至会化作惊涛骇浪。

“大概是年长了,念旧。每次给他倒酒,就蹙进鼻息闻闻,酒很香。父亲喜欢去酒坊打酒,他说那的酒都是土地上种植的粮食酿制的,酒香醇厚,货真价实。想必父亲深爱着土地,但凡与土地有关的事物,他都另眼相看。”——《在荒芜的土地上,长歌当哭》

“我在田埂上左右突围,避开草籽和枝丫,以免刮破袜子。走近,唤了一声老爷子,他慈祥地笑着应答。他说:太阳大,去大树下躲阴凉。

我便站在大树下。”——《山坳里升起的炊烟》

2019年|夏

“夏天,地里的玉米成熟了。早晚时分,太阳没那么晒,妈妈和姐姐会去地里掰玉米,爸爸负责运输。早饭后就不出门了,在家里剥玉米,金黄的玉米棒子在堂屋里堆积成一座小小金山。我和妹妹小,往金山上爬,爬上一段又沦陷进玉米棒子堆里,一阵欢笑之后锲而不舍,乐此不疲,每次都因金山坍塌,爬山以失败而告终。折腾累了,拖了垫子坐在玉米棒子堆里掰玉米粒。不得法,常常把手掰起泡泡。妈妈会在这个时候唱歌,唱《孟姜女》《四季歌》,歌声清脆,绕梁三日不绝于耳的感觉。歌声飘到凌霄家里,凌霄的姑姑就在那边和。整个院子,歌声此起彼伏,劳动中,没有疲劳,就算有疲劳,也被驱散了,剩下的只有乐趣。”——《那些消失了的声像》

简洁的字词、短句,令场景鲜活,而又充满温情,给阅读带来了灵动感和轻快感,很快就能进入作者所营造的情感氛围,仿佛置身其中、如临其境,富有极强的感染力。读到这些短句,不禁令人想起汪曾祺先生那朴实、平和却又极具韵味的语言。

另外,从这本文集里的作品,也可以看到当下正在快速发展的心灵自诉式写作的影子。

“我是这样深爱着我居住的蓉城,无可救药地爱着它温婉休闲的气质、散淡而慢节奏的生命形式。可,不知有什么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一段时间来,对重庆那座城市有着前所未有的渴望。大概是离开越久,积念越深。

我想,终归是要回去的。”——《离开越久,积念越深》

“少不经事时曾执意决绝离开的地方,我总以为那会是最后一次踏足。不断远行,行走过的山水早已把斑驳的岁月覆盖,当有一天我发现走过许许多多他乡的路,并没有将旧日炊烟升起的地方遗忘,相反更加刻骨铭心地记取。行走的深意,是让我真正明白走得越远,距离炊烟升起的地方越近……”——《致我们远逝的童年时光》

2019年|夏

这些自诉式的写作,给文章增加了情感氛围。但是作者并未陷入单纯的自诉,她把自己对土地和家人的感情,延伸到漂泊在城市的人们回归故土的强烈愿望,突出了对社会家庭和世界客体的主动思考,确保作品的思想主题由个性向共性的延伸。这种对新时代下散文写作方式的自律式尝试,做到了不拘泥于传统,又不失对散文写作的灵魂性坚守,这对散文创作时代性进化和创新发展,具有积极的推动作用。

当然,情重伤人,同时也伤文,作者对家族和土地的深重感情,对自己的老屋、父亲、童年等物象复式描述和运用,对文章的外在拓展有一定的限制。

但是这个瑕疵恰恰突出了这部文集感情脉络的统一性,全书关于家族和土地的十九篇文章,感情基线高度一致,这是作者的真情流露,同时也读出了作者被这种人性束缚而无法挣脱的情感状态。

许多人和作者一样,尽管移居城市多年,世易时移,环境变迁,但那片土地和故园,曾经留下过他们无数的脚印,追逐过无数的青春与梦想,那些乡村记忆始终是他们心中无法逾越的情感高地,这种感情不仅不会减弱,反而会随着物质需求的满足而愈加强烈。

文由心生,笔随心动,情随景生,这是散文写作的核心。不玩弄华丽辞藻,不故作多情,用真情进行写作,做到言之有物,是作者的写作态度,也是所有散文写作者应有的态度。

2019年6月1日 北京

作者简介:

张立华,系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秘书长,当代知名散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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