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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专栏】 崔加荣 | 归 巢(下)

 香落尘外 2020-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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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崔加荣

版式设计:湛蓝 

5.

天一亮,虎子就来到骨疗馆陪父母。他带老人去包子铺吃了上海小笼包和一些特色小吃。然后带他们去外滩逛,刘根非要登上电视塔去看看,老伴一贯的口吻说他:“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像个小孩。上去干啥?门票恁贵!”

虎子去买了门票:“上去,要上去看看,难得来一趟。”说完,带着老人去排队登塔。

逛完电视塔,又去外滩逛,老海关,和平饭店等有意义的地方都去了。

中午就在海边一家饭馆吃海鲜,席间,按照刘根的要求,虎子打电话给刘根的战友刘虎。战友就住在附近,很快就赶了过来。几十年没见,两个老人深深拥抱,泪流满面。虎子也不禁有些眼圈发红。两个老战友边吃边说,午饭一直吃到下午三点多才结束,战友提出来要刘根老两口去他家里住,多年没见,到家里吃完饭,叙叙旧。虎子约好了女朋友今晚要见妈妈,自己带妈妈回家,爸爸跟着战友回去。

虎子带妈妈回到自己的住处,只有一间房子,和厨卫设施。地上铺着宽大的床垫,算是床。窗台上摆着虎子大小几把吉他,那都是虎子心爱的伴侣,也是他目前吃饭的工具。他和别人成立了乐队,到一些酒吧或者活动场合演出,收入也只能够维持生活,几次想放手,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可是硬不下心来放弃自己的爱好。

他搬来一张带座垫的椅子给妈妈,妈妈一屁股坐到床垫上,说道:“不坐椅子,这床垫舒服。”

他只好也坐到床垫上,陪妈妈聊天。基本上是妈妈问,他回答。

“你这样东奔西跑,能养活自己吗?音乐有啥好的?哪有找个稳定工作好?”

“差不多,能养活自己。上个月我又找了一个兼职音乐培训的工作,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

“哎,我问你,她天天就和你住这狗窝,不嫌弃你?”

“不会的,她也不是天天住这里。”

妈妈看了看敞着口的小衣柜里一堆女人衣服说:“你这孩子!还瞒我。啥时候把婚结了?”

“还早呢,住的地方都没有,咋结婚呀?”说到这里,虎子想岔开话题,就去窗台取了一把吉他:“妈,我给你唱一首歌。”

说完,他便开始深情地唱歌:

为寂寞的夜空画上一个月亮

把我画在那月亮的下面歌唱

为冷清的房子画上一扇大窗

再画上一张床

画一个姑娘陪着我

……

画上母亲安详的姿势

还有橡皮能擦去的争执

画上四季都不愁的粮食

……

虎子深情地看着母亲,唱着,一时竟然热泪盈眶。妈妈虽然听不懂儿子唱的啥内容,但是觉得深情好听,不觉也眼泪满眶。

唱完歌,虎子低下头,陷入深深的沉默。妈妈擦了擦眼泪,对他说:“你说你唱得这么好,咋就发展不了自己呢?不行咱就改改行吧,找个工作。”

“妈——我现在挺好的,收入越来越稳定了。你别担心我。你睡一会儿吧。我出去一下。”说完,虎子捋了捋妈妈花白的头发,给妈妈倒一杯水,就出去了。

傍晚时分,虎子领着女朋友小云回来了,妈妈早已起身,在帮虎子收拾屋子。初次见面,小云显得有些拘谨,弱弱地叫了一声阿姨。虎子介绍说这是小云,妈妈连忙拉住小云的手说:“你看看,多好的闺女。赶紧坐赶紧坐。”

“阿姨,你坐。我和虎子去弄吃的。”

虎子买了烧鸡,焗大虾,包子,一样一样地打开来,用盘子盛了。小云按照虎子提前交代好的,用高压锅把米粥煮上。妈妈看了一会儿电视的功夫,粥就煮好了。虎子搬来一张小矮方桌,一家人就坐在床上吃了晚饭。

虎子和小云收拾了碗筷,三个人坐在床上说话。虎子说到小云自小没了父母,妈妈就从手上取下一个玉石手镯,拉过小云的手,把镯子放到小云手里:“虎子一直上学,毕业后也没混出啥名堂来,你跟着他也受苦了,这是你奶奶传给我的镯子,今儿个我把它给你,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小云的眼泪唰的一下就出来了。推脱着不收镯子。虎子表情严肃地对她说:“收着吧,咱妈的心意,也是咱家的传家宝。”

小云接过镯子,喊了一声:“妈——”,便哽咽起来。虎子递给她纸巾,擦了眼泪。三个人又看了一会儿电视,小云要回去睡觉,妈妈拉过她的手说:“不回去了,今儿个咱娘儿仨睡大铺,好好说说话。”

小云看了虎子一眼,虎子接过话茬说:“也好,就一块儿睡,妈妈不知道下一次啥时候还能来,我们陪陪妈妈吧。”

“还来?我看是来不上了,这把老骨头,不定啥时候就死了。就来这一趟,看看你们,来上海看看,就够了。”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铺开被子睡觉。关了灯后,虎子和小云睡在妈妈左右,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虎子想起了小时候睡在妈妈被窝里的感觉。他在家里最小,妈妈最疼他,他也就留在妈妈被窝里睡到十岁。每天,妈妈在灯下干活,他就先钻进被窝里帮妈妈暖热。

过了好一会儿,妈妈说:“都睡觉吧,困了。”

虎子突然扳过来妈妈的肩膀说:“妈,我们明年春天就结婚,刚才和小云商量好了。”

小云在一旁也说:“嗯。”

妈妈突然笑了出来,又说:“你结了婚,我的心也算操完了。明天我告诉你爸,叫他开心开心。睡觉吧。”

虎子这才不再说话,三个人带着各自的美好心情,进入梦乡。

6.

虎子陪妈妈进入梦乡的时候,刘根在老战友徐虎家里正喝得兴致高昂。两个人一会儿聊到伤感处泪流满面,一会儿聊到高兴处哈哈大笑。

以前在部队时,徐虎是通讯员,后来调到炊事班做干事,负责肉菜等食品采购,刘根就成了他的部下。两个人都是北方人,又都喜好喝酒,酒量又都大。所以关系一直很好。徐虎从部队转业后,一直在上海老干部局工作。而刘根则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接收单位,被打回了原籍。聊起来部队的日子,俩人滔滔不绝。

徐虎拍了一下刘根的肩膀说:“你这小子,现在也成了老家伙了。当年你可是没少帮我出主意。”

“那几年部队供应不是紧张嘛,总要想办法吃好!我也是为自己和战友的肚皮着想。”

“我记得当时只给我三十八块钱的资金,出去买菜时,发现漫山遍野的野生木薯,我就主动和村民套近乎,发动他们去挖,我两分钱一斤收购,又叫他们找打鱼的村民把鱼卖给我。这样一来,三十八块钱我只用了一半,就买够了所有的菜。回来路上,我还偷偷挪用了八分钱公款买了一张邮票。”

“还是你有办法,不然战友们吃不饱哇。”

徐虎把两人的空杯子倒上酒,问刘根:“对了,你后来咋没再找组织解决一下工作?”

“找了一次,说再等等。我想着那么多人退伍,国家也得慢慢安排。刚好村大队的鞭炮厂需要人,我就进鞭炮厂跑业务,一直干到老。”

“你这是自谋出路的成功例子,搁现在都是典型。现在很多部队出来的人找不到合适工作,补的钱花完了就一无所有。”

“我哪有那么高的觉悟,政府安排不到,我也没办法。不管到哪里,有事干,有活干,有钱拿,能养家就行了。哪像你这当领导的,有追求,在上海还有这么大的房子,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我也是以前单位分的,当时自己也出点钱,换了一个大一点的指标。现在闺女嫁出去了,整个房子都空了出来,就我和保姆俩人住。有时候想想我很满足,上海这个城市,房价高得吓人。现在的年轻人,靠上班挣钱,想在上海市区买房子,基本上没有可能。很多人说上海男人小男人,可是你都不知道上海男人有多大压力。”

两个人边说边喝,一直到深夜一点多才结束。刘根喝得已经醉醺醺的了,被扶到房间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天刚亮,刘根就被电话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接通了电话:“喂,谁呀?”

电话那头传来俊仁低沉的声音:“爸,你赶快回来,有事找你商量。”

“啥事儿呀?这一大早的。”

俊仁一阵沉默后,说道:“你先回来吧。你来我们医院,我在这里等你。”

刘根也不知道啥事儿,但是从儿子的声音里,感觉到事情挺严重。

“好好好!我马上去。”

挂了电话,他叫醒徐虎,把情况说了,刘虎陪他到楼下,打个出租车,目送车子走远了,才回家。

7.

刘根来到医院,见俊仁已经在大门口等了。他赶忙下车来,俊仁上前扶住刘根,哽咽着说不出话。刘根焦急地问道:“到底咋回事儿呀?你快说呀!”

“爸,我妈昨晚突然心脏病犯了。”俊仁哭着回答道。

自从接了电话,刘根就开始有不好的预感,没想到是老伴生病:“啊!在哪里呀?厉害不厉害?”

俊仁不敢往下说,直到刘根再追问,他才低着头说:“很严重。可能……”

听到这里,刘根突然意识到什么,提高了声音问道:“在哪里呀?快带我去看看!”

问完,刘根的身子开始有些发抖。俊仁的眼泪唰地一下子掉了下来,他赶忙上前扶住刘根:“爸,你别激动。咱去看看我妈。”

刘根在俊仁的带领下,来到太平间,没进门就听到春梅的哭声。他做梦都没想到,会在太平间和老伴见最后一面。

俊仁推开门进去,春梅正拉着妈妈的手哭得不肯放手。见到刘根来了,一下子抱住了他,嚎啕大哭。刘根用颤抖的双手掀开白色床单,摸着李玉芝安详而又面无血色的遗容。顿时不能自已,大哭起来:“昨天还好好的,你咋说走就走了呢?”一家人顿时哭成一团。

过了一会儿,俊仁忍住悲痛,把事情的经过讲给刘根听。

昨晚,李玉芝把传家的镯子交给准儿媳妇小兰,又听虎子说年后结婚,她的心里轻松而又平静,没有了任何牵挂。在虎子和小兰的陪伴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第二天早上,虎子想叫醒妈妈,早点起床去茶楼喝早茶。叫了几声,妈妈没有反应,他凑近了一看感觉妈妈面色苍白,晃了几下,也没反应,再一摸鼻子,已经没了呼吸。这可把虎子吓坏了。赶快打电话给大哥。俊仁立刻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大家七手八脚把李玉芝抬进救护车,拉到医院,身体早已开始僵硬。经过医生简单检查后,确认是心脏病发作,被推去了太平间。

听了俊仁的话,刘根慢慢止住了哭泣。他擦了擦眼泪,对孩子们说道:“你妈这是没福气呀。你们都有自己的家了,她也没享你们几天的福,说走就走了。”

刘虎痛哭着又把昨晚的情景讲了一遍,刘根朝大家挥了挥手,说道:“不哭了,都不哭了,虎子的事儿定了,你妈也没啥牵挂了,走得静悄悄的,没有给你们带来任何负担,自己也没受罪。”

接着又问俊仁下一步咋安排,俊仁就问他要不要火化。刘根沉默了一会儿说:“能不火化就不火化,我想把你妈拉回家,她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留个囫囵身子回家吧。”

俊仁想了一下说:“可以,医院周围有私人救护车。啥时候走?”

“啥时候都行,今天晚上走,明天下午能到家吧?”

“能到,那我去联系一下。”

说完,他转身去打了几个电话。回来对大家说:“找好了。两千八百块。今晚五点走。我和虎子跟车。春梅和张涛你俩带咱爸坐飞机回去,提前准备。”

就这样,李玉芝回家的事儿,算是安排妥当了。孩子们又在妈妈身边哭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回了俊仁家。路上,按照刘根的要求,又买了香烛火纸。

到了家里,俊仁媳妇找来一个小盆,里面放了大米,按照刘根的指引,给妈妈烧香。俊仁忍不住再次放声大哭,他心里不只有悲伤,还有对父母深深的遗憾和歉意,这遗憾一直藏在心里,一直说找机会接父母过来生活一段时间,一直也没有能够得到实现。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妈妈有来无回,这令他这个医生感到深深的愧疚和无用。

8.

刘根回到村子里后,亲自到大门口迎接,老伴陪了他一辈子,他亲自把老伴迎进屋里。

刘根想把老伴埋到祖坟地,老坟地是在别人的责任田里,那户人家不愿意刘根再往他田里进新坟,刘根亲自上门商量了两趟,亦是枉然。俊仁有些不解:“谁家的祖坟不在别人田里呀!以前不都是这样吗?我去说。”

刘根在鞋底上蹭灭烟头,扔到院子的破桶里,看着俊仁说:“现在粮食价格涨了,每一寸土地都争,都不愿意别人在自己地里埋坟。在村里有势力的,还可以强压住去埋,没势力的只能在自家地里拔新茔。你们虽然有兄弟几个,可是都在外地,和村里的人也不太熟了。所以人家也未必买你的账。以前的传统做法行不通了,现在干啥都讲钱。”

就这样,刘根硬是没能把老伴埋进祖坟,而是找风水先生在自己田里另选新址,在一阵唢呐吹打声中,老伴李玉芝入土为安。

过了头七,照顾刘根今后生活问题,就排上了日程。吃过晚饭,一家人坐下来商量刘根的日子如何安排。刘根年事已高,身边没人肯定不行。可是刘根死都不肯去上海生活,他想在家里守着院子,守着老伴,给她添坟烧纸:“我哪里都不去,我自己守着院子,一点儿也饿不死。你们都是成家的人了,回去好好挣钱养家,不用担心我。”

俊仁说他是医院骨干,没办法待在家里太长时间,春梅两口子说在上海混了二十年了,连个房子也没买上,眼看着孩子也大了,得赶紧挣钱。虎子和小云没出声,可是刘根不让他留下来:“虎子你也走吧,回去好好发展,好好挣钱,年后回来结婚。完成你妈的最后一个愿望。你条件最差,更需要挣钱,不能把你留下来。”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虎子发话了:“大哥二姐你们先回去吧,我和小兰留下来陪咱爸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吧。”

尽管大家觉得这样做对虎子不公平,也别无他计,只能如此。俊仁和春梅给虎子留下一些钱,在第四天就返回上海了。送走他们,刘根望着空空的院子,和几间同样空空的房子发呆。眼里不断闪动着老伴在菜地里劳动的身影。

傍晚时分,大门被推开了。小红和她爸爸走了进来,刘根把他们让到屋里。几句寒暄后,小红爸爸问他:“虎子啥时候走?”

虎子掏出来香烟递给小红爸爸。回答道:“我暂时还不走,不放心我爸。”

“没事,住对门这么近,你爸以后就到俺家吃饭,不就是添一双筷子嘛。”

“那怎么行,又不是三天两天的。”

“怎么不行,你要是过意不去,就拉一些粮食过去,我和你爸一起吃。”

小红拿着两条这几天用过的毛巾出去洗,走到门口,扭过头来说道:“反正我时间多,我来照顾俺大爷。”

最后,虎子谢过小红和她爸爸的好意,说:“谢谢四叔,我暂时在家里,过几天再说吧。我和俺哥商量一下。”

阿黄摇着尾巴在几个人的腿间来回穿梭着,时不时在小红爸爸的腿上蹭一蹭。小红爸爸摸了摸狗头,起身告辞:“那我走了,有啥事叫我。”

刘根看着小红他们走出院门的身影,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俊仁风姿英发的照片,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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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崔加荣,1973年生于河南省沈丘县,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惠州作协会员,园洲诗词协会副会长,曾发表小说《又见槐花开》《鸡飞蛋打》等十多篇,诗歌《麦田》《三月的风》等六十多首,出版小说集《又见槐花开》、诗集《花开四季》《在路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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