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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复,也是一种节奏

 韦海生 2020-03-19

卡尔维诺从一则魔力指环的传奇故事讲起,由故事中诸多事件的点式叙述来说明其简洁性,并由一个个事件接踵而至的那种速度引出了文学意义上的「快」,实际上是说故事的节奏。

这则小故事之所以令我们如此着迷,是因为一系列相互连接起来的反常事件:老人对少女的爱、恋尸狂和同性恋冲动,待最后一切平息,则变成了忧伤的沉思。乍看起来是文字线把事件串联在一起,建立了故事的延续性,实则真正的主角却是那枚神奇指环,它的去向决定了人物性情的变化,也加速了故事前进的动力。

不过应看到,那枚指环只是一个物件,它被重复使用了——每件事都离不开它。正如我们在听别人讲故事时,常常会问:「它后来怎么样了?」只有的存在,那个故事才能讲得下去,才激发我们对故事的兴趣。还有更多的老故事,情节永恒不变,可我们依旧喜欢听,甚至期待那些我们早已了然于胸的激动人心的故事情节早点到来,并愿意让讲述者说得再慢一些,好让我们沉浸在故事中更久,而且心里非常乐意这种期待也能引起旁人的共鸣。类似的情景也发生在我们给小朋友讲故事时,能够引起他们听故事乐趣的,并不是越来越多的新故事,而是旧故事里有他期待发生的重复:重复的情景、重复的措词、重复的套语。重复,反而成了故事的节奏。

我们再看一看《一千零一夜》。故事里说宰相的女儿山鲁佐德为拯救更多无辜的女子而自愿嫁给生性残暴的国王山鲁亚尔,她的自信与其说是讲故事吸引国王,不如说她懂得操纵时间的延续与中断,在最恰当的时刻戛然而止——每一夜讲到最精彩处,天刚好亮了,国王爱不忍杀,允许她下一夜继续讲。这个故事的秘密在于它的节奏:国王急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再等下去。但又不全是节奏,从高处往下看,它更是一种重复。那位国王就像好奇的小朋友一样,虽然故事情节不会重复,但故事本身是重复的——一个接着一个的故事,他已迷失在故事当中,况且故事里同样有他期待的重复:天亮了,今夜我们再继续。

这种直线式的一步步向前推进的过程与速度和距离无关,它仅仅是一种节奏,如同歌词中的重复和诗歌里的押韵。

经常唱歌的人都知道歌曲包含主歌和副歌两部分,副歌就是每一首歌的高潮部分。副歌一般会重复两三次,当然还包括旋律的重复,这种重复得恰如其分,不仅让人记住了歌曲旋律,也升华了感情,让听众(包括唱歌时的我们)有一种期待:开头平淡无关紧要,因为高潮部分还没到来。深谙音乐节奏感的作曲家一般会先写出副歌部分,再进行正歌的创作,这是对重复的认可。

在诗歌创作中,重复带来的音乐节奏感和押韵也和故事、歌词类似。比如读了保尔·瓦雷里的长诗《海滨墓园》,读者读到开头一句「这片平静的房顶上有白鸽荡漾」和结尾一句「这片有白帆啄食的平静的房顶」遥相辉映时,便可以从这种跳跃的节奏中找到了一种力量,即完成了诗人对生活、死亡和宇宙意义的沉思。可能这种力量一开始并不为我们所知,甚至连诗人也并不那么确定:《海滨墓园》在我的心中最初只是一种节奏,一种由十音节组成的法语诗的节奏。当时我还没有什么成熟的想法来填充这种节奏。」但是类似的重复会让诗人有了停顿和喘息的空间,足够变换出更成熟的想法来,读者再读诗歌时也有了期望的重复:待重新读到那个地方,情感将再次回归。

不过,重复意味着更慢,而不是越来越快。慢慢地赶,这句古老的拉丁文格言这时便有了某种暗示性,比起轻快,重复、慢似乎更契合讲故事的节奏,尽管有时候我们并不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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