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原词 临江仙 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一个诗人如果经历了这样一种社稷巨变:异族入侵,生灵涂炭,国土沦丧,朝廷狼狈迁徙而最终偏安一隅,惴惴不安、苟安偷生!这样的时局岂能不让任何一位心忧天下的诗人感慨、忧愤!而回顾曾经的承欢太平,故国旧友——曾经的歌舞宴乐,曾经的诗酒豪情,这历历往事,亲朋故友,不知残梦还有几许温存,风流云散的故人今日又栖息何处,还剩几人!往事一幕幕,让人感慨良多,嘘唏不已! 人生如梦,世事无常,一夜之间竟然都可以是社稷兴亡! 陈与义这首词就是在这样的人生经历、社会背景下而作,人生感慨,家国之愁浸透其间。 陈与义生活在两宋交替之际,是两宋之际著名的“江西诗派”代表诗人之一。以1126年北宋都城东京汴梁城陷落于金兵为界,其人生、创作也分为前后两个时期。 这首词就是其后期代表作。 “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题记交代了写作主题。此刻身在临安(今杭州)的南宋小朝廷,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大宋国土,一片片的成为金兵铁蹄下的“异国他乡”,陈与义心里的味道可想而知。南宋又是帝昏臣奸(以宋高宗赵构、奸相秦桧为首的投降派、主和派)掌握政权,是一个对金、西夏搞屈辱外交,绝无重振河山、恢复旧土这样的民族气节、雄心壮志的懦弱政权,因而绝无收复中原的可能。 所以,洛阳人陈与义只能在一个个夜晚,回忆往事,旧梦重温,沉思历史。面对现实是无可奈何,难有作为;面对未来——清晰的未来又在哪里!也许他自己也不知南宋政权在虎狼之师的威胁下,到底能够苟延残喘多久! 这个夜晚,随整个朝廷一起做客南国的陈与义自然再一次回忆起了北宋时,在家乡洛阳一带的生活。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 抬头明月皓天,俯视远望,桥下的河水长流不息,水波相逐。在如此风雅美好的夜晚,在这座桥上和一些俱是一时豪杰才俊的朋友开怀畅饮!这是多么意气风发、酣畅淋漓、风流快哉的生活啊!这样的场景绝不会只是出现一次。如此环境,如此人物,如此年龄,自然是时聚常欢的——否则,岂不辜负青春韶华,风流才气,良辰美景! 陈与义无比怀念这一幕幕往事。我们也无比神往这种古代文人的雅兴。 “长沟流月去无声。” 时间在流逝。快乐时光更是易逝。一个“流”字动态尽显,犹如特写镜头。“去无声”看似安静、渺无声息,而与“流”字一搭配,则已有让人猛然一醒一惊之效!当时的陈与义也好,写作此词时的陈与义也好,还是千年之后的我们,都会有这种体验。 明月最有情,同时又最无情,最终又是最悲悯:欢饮的人儿啊,可知时间飞逝,欢乐易逝,世事无常!唉!我见得多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悲喜剧变!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风景之清雅,雅兴之酣浓,已之极矣!这样的夜晚自是终生难忘。更何况陈与义眼下正在如此不堪的临安小朝廷呢! 愈是在处境不堪、精神苦闷、韶华已逝的境遇,愈是怀念年轻时候的风华正茂、书生意气,友朋欢聚、把酒问天!这种回忆带来的也可能是片刻的温馨,而后却更会是长久的惆怅叹息! 这一切都是“忆昔”而已,往事成梦,遥不可追。 “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我在上面已经谈及。转眼之间,二十多年。陈与义此时怎能不感慨良多呢! “堪惊”,足以表达穷尽陈与义的无限感慨,复杂心情——最强烈的无非是岁月之无情,人生之梦幻,历史之巨变! 人生如梦——惊梦!世事如幻——惊心! 我们都明白这一切——并且会越来越明白。 “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往事不可追,现实不可改。生活还得继续,人生还得继续思考着度过,无愧自己万物之灵的身份和使命。只是,人类数千年积累的思想智慧,为什么在面对血腥战争、人性之恶、和平发展等等诸多永恒命题时,总是如此脆弱不堪、苍白无力呢! 唉,一个文人该做的能做的做到了——也就可以了。也只能如此。 在诗词里,哪怕只是纯粹的个人记忆,抚今追昔,思悟表达,然而由于感情的深沉细腻,思考的深广透彻,加上特定的时代背景,个人心境,它们的意义和价值自然就远远超越了个人的范围,而具有了印象和折射那一个时代,乃至整个人类历史的神奇功用和价值! 文学之魅力,价值,于此可见一斑! 你看,陈与义也已回到现实中来。平静冷静了许多。一个“闲”照应词前的题记,同时足见陈与义历经流亡奔袭、看淡历史兴替后的某种淡然心境。 盛衰兴亡,历史轮回。一时一代的苟安麻醉,放在历史的长河来看,也许本属不足为奇之正常。何况,这片土地上眼下的南宋政权不争——将来的政权未必就不能重现汉唐气象! “看新晴”,自然界正是阴晴圆缺无常,人类社会也是如此。你看,眼下不就又天晴了么!就像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历史在一幕幕丰富着,现实在一幕幕进行着,未来在一幕幕伫候着,分分秒秒,——让我们都能够淡然对之,而又不失对当下生活的热爱! 你看,渔夫一边唱着充满历史沧桑的曲词,同时还在认认真真、优哉游哉地捕鱼!人生当如此啊! 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类社会几千年的文明史,好像在越来越清晰地告诉我们一个又是老生常谈的道理:以平常心看待——人生悲欢离合,缘来缘去成空,历史兴亡更替!但愿我们不再哀哀凄凄。 相反,我们为何不更因此而更洒脱超脱些,追求、实践我们最喜欢的生活呢!多少事,我们管不了;多少事,我们又管得了——自己能左右的,主宰的! 我们不妨轻松一些,简单一些,纯粹一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注:陈与义(1090—1138),字去非,号简斋,洛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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