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壳——读《追风筝的人》有感

 默念扶桑 2020-03-26

他的头垂落在地。鼻翼翕张。最后温热的吐息喷洒溅起地面上一层薄薄的尘埃,几粒。摩挲着他的脸。他黑而瘦的脸。凹陷的面颊。后脑空洞的血。汩汩流动的血。所有所有的一切。连同他幼年时、青年时羞涩的惶恐的温驯的微笑苍白沉默,都构成了阿米尔脑中不会停顿的、永远慢速播放的画面。这些画面在他的脑海里隆起,像一座自地堑中隆起的巨大山脉,看似无声实则碰撞出轰然巨响,膨胀。缓慢的膨胀孕育出年轻的崭新的却已然破旧不堪重新联结的壳,包裹起他从今往后的世界。

壳。一个阿米尔曾经蜷缩其中,依赖哈桑并不丰满的羽翼搭建起的脆弱的壳。他曾经于其中安睡,睡在那个石榴树下的童话里。“阿米尔和哈桑,喀布尔的统治者”一个他过去视作通往父亲心门的钥匙,由哈桑瘦小的身影执着跑向风筝坠地的地方,但那里匍匐着将他从此与好友决裂的壳。一座壳外历历数来他所有怯懦自私冷酷哑然。后来。后来那个横亘在他与父亲之间的壳,那个他私心里因父亲的偏袒而嫉妒疯长破土而出的壳。成了哈桑。于是他打破了壳。哈桑如他所愿地捍卫了他的名誉,随后与拉辛汗一道离开。远远地离开阿米尔的生活。

阿米尔曾以为这就是一切的终了,看似生活会接着走上正轨,一如往常。但他寝食难安,夜不能寐,那些残破的曾经不可磨灭,并且在他的日后的生活里一一回报。在美国尘土满面的生活,身体正常却无法生育的妻子,重复的在噩梦里度过的夜晚。每一个孤独怯懦丢盔弃甲的夜晚。那些夜晚里他重复梦见哈桑的脸,哈桑的微笑,千千万万个哈桑在他的梦境里向下坠的风筝奔跑,然后头重重砸落在地上。那些他过去无比熟悉的羔羊一样温驯的神情动作都让他深深憎恶自己,又在憎恶中垒起愧疚的坚实墙垣。他在无数反复的梦里明白,自己就是湖底的鬼怪,亲手打造了从小到大置身其中用虚张声势和蹩脚借口包裹成的壳,他龟缩其中,把自己的一次次无力归咎他人。

这才有了索拉博的获救。他重又找回人生的意义,自己从壳中迈出,第一次不再怯懦,尽管无力但拒绝躲避。他知道那不是新生,而是试图将过往的一切拾起,对前尘往事中那个龟缩的自己加以弥补,即使力有不逮,但却遵从本心。他学着面对。面对收养过程中的种种困难,面对索拉博失去希望的涣散瞳仁,面对生活与预想相去甚远的无奈,但他仍然不放弃小心翼翼地一步又一步缓慢温柔走进索拉博的心扉。也许这才是阿米尔的救赎。是他的破壳而出、行至中年的迟来的成长。是他艰难学会打破枷锁,尽管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仍选择与哈桑、与过去、与所处的世界坦诚相对努力寻求和解的坚强。

我们生而背负自己的壳,每个人不同的壳。我们尝试着自我定义,赋予它们不同的内容,包裹起成百上千的记忆,但其中所有借口、怯懦、无力、虚张声势、兵荒马乱总相似。我们也许在某个阶段,甚至漫长的时间里龟缩不出,把它视作宽恕自己不作为的理由。但总有一天壳会破裂,也许是内在愧疚的突然爆发,也许是过往世界崩塌的轰然巨响,我们不得不从壳中走出,面对那个弱小流泪的自己。而只有迈出,我们才真正长大,学会与生活坦诚以对,学会与世界温柔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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