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干谒”这个词语，如今用得少，看着生疏，但它所代表的事情，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还算得是司空见惯的。 从词义上说，“干”是求取的意思，“谒”指拜见、拜谒；“干谒”二字表示“为了某种目的而求见地位高的人”。国人向来讲情份和关系，往来周旋是平常的事。至于为着某种私心或者功利，在有身份地位的人那儿走走门、探探路，祈得对方有所关照，适当的时候给予援引、擢拔，这种做法，在人际之间也并不少见。当然，由于交往双方地位的不对等，若彼此不甚相熟，拜访的过程中难免拘束，上门的人惶恐、忐忑，接待的人把不好分寸，那么此次干谒的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作为一种请托，以增加入仕做官的希望，这种目的性明确的干谒活动，滥觞于汉代，至唐已蔚然成风。唐人这类干谒的特殊性表现在，一是奔走于公卿门下的大都是年轻的士子，在科举考试前后活动尤为频繁；二是奔走的门户往往对考试录取、官员提拔诸方面有决定权或话语影响权；三是用来干谒的媒介主要不是珍宝、金银等物质上的厚礼，而是将自己的诗文创作加以编辑，写成卷轴，呈送给贵人们过目，以求得赞誉、推荐。这种做法，也叫做“行卷”。它在当时，是一种合情合理合法的行为，为读书人所广泛接受。因为唐代考试的试卷本来就是不糊名的，所有的考生信息在卷面上都公开。一纸试卷的成绩代表了考生临场的机智应变，但考官并不惟此来判断考生的水平能力，而是要依据他们平日的作品和誉望来决定去取的可能。如果考生平素与那些有地位、有学问的人有过交集，得到过他们的揄扬褒奖，成功的概率就大了许多。白居易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诗递送给顾况，顾况大赞“有句如此，居天下有甚难”，给白居易带来了极大的声誉。 伴随着炽热的干谒活动，也就出现了专门的干谒诗，用以展现个人形象，表达个人诉求。文人清高，短短几行字里，既要达意传情，又要保持尊严，还要打动对方，使之留下深刻印象，分寸的拿捏就显得格外重要。当然，各人有各人的性情，与投赠对象关系的亲疏远近也各各不同，于是在这些干谒诗里，呈现出迥然不同的缤纷色彩。 杜甫35岁来到长安，在十年时间里奔波周旋于公卿贵族门庭，“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向翰林学士张垍、京兆尹鲜于仲通、都护高仙芝等投献过干谒诗文，并向朝廷献大赋颂德歌功。他曾多次写诗给尚书左丞韦济，表达自己的抱负，希望得到援引推荐。不过韦济并没有给予他多少实质性的帮助。《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是杜甫干谒诗里的名篇。诗中，他愤懑于现实社会的不公（“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倾吐失意与困窘（“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陈述才华与能力（“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阐发政治理想（“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表达对韦济的感恩（“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期待对方勉力提携（“窃效贡公喜，难甘原宪贫”），一番感慨之后，强压下委曲不平，透露出了骨子里的骄傲来：“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 李白不但干谒诗写作数量多，干谒活动历时的时间也相当长。虽然他希望在世间能够“不屈己，不干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但他还是在“行万里路”的过程中“遍干诸侯”、“历抵卿相”。益州长史苏颋、渝州长史李邕、荆州长史韩朝宗、玉真公主、秘书监贺知章等等，都收到过他递上去的诗文。这些诗文中，当然不能不有“摧眉折腰”的表情，但由于他灵魂中的平等意识、和对于自我才华的高度评价，使他即便是干谒诗的创作，也有着独具一格的豪纵之气。他的《上李邕》，说自己如同“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并对李邕的怠慢表示十分的不满：“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孔圣人还说“后生可畏”呢，你李邕李大人可千万不能小看人！ 干谒诗里写得含蓄委婉、独标风韵的是孟浩然的《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孟夫子长期以隐士的形象示人，并不是不愿意出仕为官，而主要是性情散淡，机缘又不甚巧合。到了年纪一大把，再经不起耽搁，于是借着“望洞庭湖”写了一首“赠张丞相”的自荐诗。诗首先描写了洞庭湖壮丽阔大而充满活力的景色，“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即是景语，也是胸臆；接着顺势由欲渡湖而无舟楫的比喻，表达希望通过张丞相的引荐来实现入仕从政的理想。他说：“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看垂钓者，徒有羡鱼情。”生在太平盛世，闲居无事是令人惭愧的，执政的张大人啊，有没有可能给我一个追随左右的机会呢？全诗干谒的意图能让对方领会，却又不露寒乞相，还将八百里洞庭的浩浩汤汤于纸上挥洒得淋漓尽致，这样的才华，怎能不令人看好呢？ 当然，如果干谒的双方脾性投合，彼此欣赏，遇合过程愉快，甚或相见恨晚，从而留下鱼水相得的佳话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朱庆馀在科考行卷时，投奔的是水部郎中张籍。张大人对小朱的诗文很是赏识，特选了26篇广加推荐，官员们知道张籍通常不对人轻许褒奖，因此皆对朱庆馀另眼相看。考试完成以后，朱庆馀心中忐忑，写了一首《闺意献张水部》向张籍打听考试结果：“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将自己比作新嫁娘，将张籍比作丈夫，羞涩、紧张、谨慎、期待地询问：那些像公婆一样的主考官会看得上自己的容颜吗？张籍读后，会心一笑，回赠诗曰：“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委婉地告诉朱庆馀不用担心。果不其然，小朱当年进士及第。这段逸事，有人说是发生在考试之前的，因此也有将《闺意》一诗题为《近试上张水部》。 张籍本人对用男女关系喻现实政治的诗歌写法颇为喜好，也颇有心得。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欲拉他依附，他写了一首《节妇吟》婉转地加以拒绝，其中“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令后来的各路读者感叹不已。 文学经典赏读 ∣ 课程公众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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