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子皮子产相知深

 龙潭今语 2020-04-11

读左随笔·襄公之三十六

    春秋知名政治家子产当政之前,郑国内乱,郑国六卿间矛盾重叠交错,欲理还乱。其中,冲突最为直接尖锐者是驷氏的子皙(公孙黑)和良氏的伯有(良霄),子皙为人刚直,不肯服人,伯有为人骄横,有点为所欲为,所谓一山难容二虎,这两人自然死磕。伯有嗜酒,在自己家里面建了个超大地下室,藏上好酒,经常躲在里边奏乐狂饮。在楚国、郑国交恶时,伯有还硬要派子皙出使楚国。子皙十分愤怒,趁伯有醉生梦死时,带领驷氏家族武装进攻伯有,杀死良氏许多族人。伯有被家臣抬上车,拉着逃命,酒醒以后发现已经无家可归。

    事后,郑国同情伯有者不多,“七穆”(郑穆公七个儿子子罕、子驷、子丰、子游、子国、子印、子良所形成的七族)中的罕氏、驷氏、丰氏又抱成一团。身为六卿之一的子产该何去何从呢?好心人劝他,站在子皙一边,“就直助强”,因为子皙既是理直的一方,又是强大的一方。子产不听,在他看来,双方致力于内耗的做法均不可取。于是,他收葬好良氏一族的死者,也不同罕氏、驷氏等打招呼,就准备出走。印氏一族的印段(子石)决定追随子产。罕氏子皮(罕虎)听说后,要挽留子产。其他人都劝子皮:“人家与我们不同心,何必拿热脸贴冷屁股?”子皮说:“子产对于死者尚且有礼,何况是对于活着的人呢?”他力排众议,亲自去挽留子产。子产、印段留下后,郑简公先后召集卿大夫、国人盟誓,昭告伯有罪状,驱逐其永远离开郑国。

    出逃在外的伯有听说国人举盟驱逐自己,愤恨难平。又听说罕氏一族并没有参与到进攻良氏一族的行动,很高兴地说:“看来子皮还是支持我的。”于是,他带着一帮人从下水道钻进郑国都城,通过内应武装起来,攻打郑国北门,驷氏一族则率领国人讨伐伯有。开战双方,都曾联络子产,希望他加入到自己一方,可子产不屑于兄弟阋墙,来了个两不相帮。结果,伯有战死,子产头枕在他大腿上大哭,哭罢按国卿的礼节予以安葬。驷氏一族大怒,想攻杀子产。又是子皮站了出来,把驷氏一族挑头者一通臭骂,数落道:“礼是国家的基础,攻杀有礼之人,没有比这祸害更大的了。”罕氏一族在郑国威望很高,子皮的祖父子罕、父亲子展又先后执政,所以驷氏一族对他很忌惮,放弃了攻杀子产的念头。

    一场内乱总算平息,成为首席执政的子皮决定把政事交给子产。子产不肯接受,说道:“郑国是小国,夹在大国之间两头受挤压,内部又多大族,享受恩宠者多,没有施展的余地啊。”子皮拍着胸脯子说道:“放心吧,只要我带头听从号令,谁敢不遵从?况且国不分大小,只要策略得当,就能宽裕从容,你放手去做吧,我相信你的能力。”有了子皮的力挺,子产才接掌郑国之政。

    子产执政,厉行改革,定疆田、纳赋税,既触及到一些大族的利益,开始时也让百姓觉得不便。为政一年,被老百姓作歌咒骂;为政三年,老百姓得到实际好处,又作歌称颂。其间,子产曾限制丰氏一族中丰卷的特权而险遭攻击,又多亏子皮撑腰,驱逐了丰卷,才让子产安下心来。

    人常说,男人成功的背后有一个女人,其实未必然,子产成功的背后还是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子皮。以当时郑国政坛的波谲云诡,假如没有子皮为子产撑起一片晴空,子产的命运可就两说了。即使能留得性命,恐怕也要托庇于异国,一个杰出政治家、改革家的风范将很难展现。子皮可谓子产的知音人,而子产得子皮一诺即接过千斤重担,犯难改革,其对子皮的信任也同样是基于相知之深。

    左氏传中有一则花絮,说子皮喜爱一个家臣,准备拿出一个城邑让他去练习为政,被子产劝止。子产在劝子皮的过程中,巧为设譬,入情入理。子产主张先习政而后从政,反对子皮先从政来练手的做法。他说,人得到一匹上好锦缎尚且不肯让生手剪裁,何况是用来寄托身家的城邑呢?让没有操过刀的人去宰割,让不习射御的人去打猎,极可能自伤或颠覆,爱他,反而变成害他。子产一席话开诚布公,在折服了子皮的同时,也展现了自己的忠诚。从此,子皮引为相知,全力支持他主政郑国,郑国也果然在子产治理下,出现了一番新的气象。

    春秋前有管鲍之交,辉耀千古;后有二胥(伍子胥、申包胥)之交,让人慨叹流涕。此二子之交,虽没有前者的光彩和后者的悲壮,想也不失为一件美谈,尤其是在尔虞我诈的政坛之上。姑录于此,以飨同好。

 

    附《左传·襄公三十年》

    郑伯有耆酒,为窟室,而夜饮酒,击钟焉。朝至,未已。朝者曰:“公焉在?”其人曰:“吾公在壑谷。”皆自朝布路而罢。既而朝,则又将使子皙如楚,归而饮酒。庚子,子皙以驷氏之甲伐而焚之。伯有奔雍梁,醒而后知之,遂奔许。

    大夫聚谋。子皮曰:“《仲虺之志》云:‘乱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国之利也。’罕、驷、丰同生,伯有汰侈,故不免。”人谓子产“就直助强”。子产曰:“岂为我徒?国之祸难,谁知所敝?或主强直,难乃不生。姑成吾所。”辛丑,子产敛伯有氏之死者而殡之,不及谋而遂行。印段从之。子皮止之。众曰:“人不我顺,何止焉?”子皮曰:“夫子礼于死者,况生者乎?”遂自止之。壬寅,子产入。癸卯,子石入。皆受盟于子皙氏。乙巳,郑伯及其大夫盟于大宫。盟国人于师之梁之外。

    伯有闻郑人之盟己也,怒;闻子皮之甲不与攻己也,喜。曰:“子皮与我矣。”癸丑,晨,自墓门之渎入,因马师颉介于襄库,以伐旧北门。驷带率国人以伐之。皆召子产。子产曰:“兄弟而及此,吾从天所与。”伯有死于羊肆。子产襚之,枕之股而哭之,敛而殡诸伯有之臣在市侧者,既而葬诸斗城。子驷氏欲攻子产。子皮怒之,曰:“礼,国之干也。杀有礼,祸莫大焉。”乃止。

    于是游吉如晋还,闻难,不入。复命于介。八月甲子,奔晋。驷带追之,及酸枣。与子上盟,用两珪质于河。使公孙肸入盟大夫。己巳,复归。

    书曰“郑人杀良霄”,不称大夫,言自外入也。

       

    郑子皮授子产政。辞曰:“国小而偪,族大、宠多,不可为也。”子皮曰:“虎帅以听,谁敢犯子?子善相之。国无小,小能事大,国乃宽。”

    

    子产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庐井有伍。大人之忠俭者,从而与之;泰侈者,因而毙之。

    丰卷将祭,请田焉。弗许,曰:“唯君用鲜,众给而已。”子张怒,退而征役。子产奔晋,子皮止之,而逐丰卷。丰卷奔晋。子产请其田、里,三年而复之,反其田、里及其入焉。

    从政一年,舆人诵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及三年,又诵之,曰;“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

    

         

    襄公三十一年

    子皮欲使尹何为邑。子产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愿,吾爱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学焉,夫亦愈知治矣。”子产曰:“不可。人之爱人,求利之也。今吾子爱人则以政,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实多。子之爱人,伤之而已,其谁敢求爱于子?子于郑国,栋也。栋折榱崩,侨将厌焉,敢不尽言?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学者制焉,其为美锦不亦多乎?侨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猎,射御贯,则能获禽,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厌覆是惧,何暇思获?”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远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为郑国,我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后知不足。自今请,虽吾家,听子而行。”子产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谓危,亦以告也。”子皮以为忠,故委政焉。子产是以能为郑国。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