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到底是谁？

秦可卿

秦可卿是金陵十二钗中我最好奇也最惋惜的一个人物。

《红楼梦》中秦可卿的判词是“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呈现的画面是“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用了四个“情”字，可以说秦可卿一生都在“情”中纠缠，这个“情”可以是亲情、爱情、友情、人情世故，不管是何种“情”，曹雪芹给的结果都是“必主淫”。“淫”字，很容易让人想到坏的方面，比如“淫乱”“淫秽”“奸淫”。我在《汉典》上搜索“淫”字，解释有“1、过多；2、渐浸，浸渍；3、迷惑；4、在男女关系上态度或行为不正当；5、放纵，沉溺”。诸多人都认为第四个解释更符合秦可卿的遭遇，什么遭遇呢？

最初的版本中有一节“淫丧天香楼”，写的就是秦可卿。通行本中已经看不到这一节，因为作者改了，改成病死，但“淫丧天香楼”留下了真相——秦可卿是被公公贾珍逼奸上吊自尽而死（大众公认）。

这里从判词入手，对四个“情”字进行浅显的解读，进一步了解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

判词“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四个“情”字，结果都是“必主淫”。

在亲情上，秦可卿有个弟弟秦钟。有一回写到秦钟在学堂闹出了事，觉得心里委屈，回来告知正在生病的姐姐，秦可卿听到后病情就加重了，为什么呢？因为出身寒微的她个性很要强，心思细腻又敏感，心里很容易就一直藏着事而无法排解，她觉得弟弟秦钟的所作所为让她丢脸，一向要强的她就心里很不顺畅，一直堵在心里，更加郁郁寡欢，病情就更重了。宁国府找了神医给她治病，神医说她气滞血亏，“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聪明忒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也就是说，病由心造。

在人情世故上，病的由来更加明显。作为管家者，宁国府全府上下都要她管，放到现代，就是公司总经理。她与王熙凤不同，荣国府的下人都很怕王熙凤，但是秦可卿，所有人都喜欢和她亲近，府里上上下下都对她的评价很好，就连贾母都说，她是重孙儿媳中最得意之人，“之一”都没有，如此招人爱又漂亮的人儿，我想活得一定很辛苦。为什么呢？因为你得端着，不管是做事还是管事，都得考虑得面面俱到，做得滴水不漏。做人做到这种地步，心里的委屈肯定也很多。

在友情上，秦可卿和王熙凤其实是很要好的，两个人不仅年龄相仿，而且都是做媳妇的、管家的，自然有很多共同语言。她们俩究竟有多要好呢？秦可卿生病的时候，王熙凤得空就会来看望她，两个人说私底里的话，府里有上好的人参，王熙凤都会拿过来给她补气。很鲜明的对比是贾瑞几近死亡时，贾代儒求王夫人给点人参救救贾瑞，王夫人把这事交代给了王熙凤，王熙凤硬是不给整个的，只给了些渣滓，她觉得贾瑞得病是活该！贾敬办寿宴那天，秦可卿已经要不行了，王熙凤抽身去看她的情节，我们很罕见的看到王熙凤真的伤心——凤姐儿听了，眼圈儿红了半天。王熙凤是一个不轻易感伤的人，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欢声笑语、阳光灿烂的形象，但看到好姐妹就要气绝身亡的时候，王熙凤动的情是很深的，她是真的疼爱秦可卿，才会有如此伤心欲绝的感情出来。一面是寿宴的热闹非凡，一面是人将赴黄泉的凄凉，如此鲜明的对比，人生的幻灭感呼之欲出。《红楼梦》有很多这样的鲜明对比，曹雪芹一直在告诉我们，生命的两面性：热闹与凄凉。

最后一个“爱情”，我们很难从小说当中看出秦可卿和贾蓉是不是相爱，在封建社会，男婚女嫁都是媒妁之言，爱情在当时社会是不值得被提及的。但是有一个人很爱秦可卿，就是公公贾珍。秦可卿的死，他得负很大责任，他爱秦可卿，但是秦可卿不爱他。出身卑微的秦可卿嫁到贾家，一直安分守己，把宁国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且恪守妇道，公公逼奸这种事当然接受不了。除了在判词上我们可以看到真相外，在丧礼上的细节我们也可初见端倪。丧礼上，贾母没来，按理皇孙贵族都到了，贾母不应该也要到吗？其次贾珍的妻子尤氏生病了，管不了家了，不能见客。缘由就是“淫丧天香楼”，贾母听到这个既生气又羞愧，尤氏肯定也是，避不见客是最好的、最体面的方式。

“淫”的解释有一个是“过多”。秦可卿得到了很多很多的爱，都要满了，我们常说“月满则亏”，也许就是这个道理，秦可卿是该去了。她有那么多的情，连姓名都和“情”谐音，她也无法克制自己的美，公公爱她，“必主淫”三字，是作者对她的一生的评判。曹雪芹认为“情”“淫”是分不开的，“情”就是“淫”，“淫”就是“情”，所有甜言蜜语的情最本质的都是肉体上的淫，所有爱情背后其实就是性。这种思想在当时可以说是相当超前，就算是放到现在，很多人还未必认同。

秦可卿死后，丧礼办的风风光光，公公贾珍哭得死去活来，已经不像是单纯哭儿媳妇，更像是哭爱人，甚至是更深层次的东西。他觉得对不起秦可卿，有愧于她，于是想着风光下葬进行弥补，他的做法是先选了上好的棺木，这个棺木原是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但是被抄家了用不上，于是拖薛蟠弄来，价值一千两银子；其次是给贾蓉捐官，就是用钱买官，买了个“龙禁尉”，一千五百两，只为了丧礼更风光，何以风光？古时一个女人丧礼的仪式是由她丈夫的官位决定的，一品官、二品官、三品官摆出来的阵仗完全不一样，丈夫有官位，妻子才能诰命，丈夫一品官，夫人；四品官，恭人；五品官，宜人；从无官到有官，只是转眼间的事，贾珍立马几句话就办好了，用“一掷千金”形容贾珍，都不为过。我们也可以从后面看到秦可卿的牌位上写着“宜人”二字。

丧礼风光成什么样子呢？能来的皇孙贵族都来了，排场很大。按照小说中写的秦可卿的出身，

如此寒微，何以丧礼风光得如此奢靡？退一步讲，寒微的出身又是怎样嫁进贾家的？在贾家又是如何立足、做事做人做的滴水不漏的？何以神医治病后没多久就上吊自尽？这些疑问的解答，个人比较认同刘心武的解读。

首先在出身上。贾母是史侯之女，贾政之妻王夫人是四大家族王家之女，贾琏之妻王熙凤也是王家之女，王夫人胞妹是嫁进四大家族薛家的薛姨妈，由此可见，家族利益关系的紧密，娶媳妇门第上的苛刻。

其次是在管理家事上。秦可卿打理宁国府上上下下三百多号人，她是怎么管治的，曹雪芹没有直接写，但是我们可以从王熙凤如何管事上面侧面了解到秦可卿治家的手段，只不过她没有王熙凤那么严苛，相对而言她是很温和的，以至于府里上下的人都喜欢她，就连贾母都说她是重孙儿媳妇中第一个得意之人。

从这两方面可以看出，秦可卿绝不是小门小户之女，是从小就见过大场面的人。她的身份要么跟贾家齐平，要么比贾家还要高贵，究竟是什么身份呢？刘心武认为，秦可卿的原型是康熙朝两立两废的太子胤礽之女，也就是公主。如此特殊的身份，对“何以神医治病后没多久就上吊自尽”这一解答，就迎刃而解了。因为神医非神医，而是秦可卿家族传密信的人，告诉秦可卿要牺牲自己保全大局。那么刘心武是怎么解读出来的呢？

贾家的原型是曹家，曹家在历史上是真实存在的。小说大的政治背景是清朝，涉及到康雍乾三朝。曹家是包衣之家，家族繁荣从康熙朝伊始——康熙的保母之一（非现在的保姆，保母尽母亲之责）是曹雪芹太爷爷之妻孙氏（亦是康熙最喜欢的保母），伴读书生是曹雪芹爷爷曹寅，这种关系太不寻常了。康熙很宠爱曹家，把江宁织造这一肥差给了曹家，而且南巡都住在曹家。

康熙的皇后生的第二个阿哥名唤胤礽（大儿子夭折），康熙从小就十分宠爱他，两三岁的时候就被册封为太子，太子也很争气，文武双全。成年后在一次“木兰秋狝”（皇家打猎）中窥视了康熙的帐篷，被告发后康熙大怒，被废。在这之前，太子有很多荒唐的行为，比如辱骂老师等，康熙都忍了，因为太爱了，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觉得太子终究是要继位的，树立个人威信也不为过。太子胤礽为何做出那么多出格的事情呢？还被二废了呢？

一是从小到大都被告知未来皇位是自己的，十几岁的时候觉得这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二十多岁就会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当皇帝了，但是父亲还很健康，我得好好伺候，三十多岁时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没办法，康熙太长寿了。二是等的不耐烦就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所谓伴君如伴虎，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那么太子和曹家的关系如何呢？也非常好。太子后来是一个很不像样的人，到处掠取财物，银子怎么都不够用。他经常直接去曹家拿钱，一拿就几万两几万两的拿，如此大的数目，背后的利益权利关系，我们可想而知。对于曹家而言，这就是一种政治投资，等以后太子接班了，曹家就是功臣之一。

太子被二废之际，诞下的女婴被秘密送出宫，曹家收下了这个女婴，隐去身世，秘密抚养，这个女婴，就是小说中的秦可卿。

雍正继位后，对政敌进行了清算，曹家就在其中，但是乾隆继位后，赦免了曹家，这一政治关系跟秦可卿的命运密不可分。前面提到秦可卿的棺木原本是“义忠亲王老千岁”的，千岁千岁，古时候何人才能称为千岁？太子和皇后。所以这个义忠亲王老千岁的原型，就是两立两废的太子胤礽。用太子的棺木，可以说是叶落归根了。

太子并非在被废后就家破人亡，而是还留下了儿子弘皙。“弘”字辈，就是乾隆这一辈。在当时朝鲜的《李朝实录》有记载，在二废太子后，康熙虽然很伤心，觉得不能让他继承皇位了，但是胤礽的儿子弘皙是嫡长子，康熙非常喜欢，因此康熙仍然在考虑要把皇位传给嫡系，儿子不行，就孙子，而且孙子不是一个幼儿，已经是一个文武双全的青年了。所以朝野上下一直都有一种声音，就是皇位应该由弘皙继承。这就有了以弘皙为首的废太子一党。贾家就属于这一党派。

康熙临死前的遗言之一，是封弘皙为亲王，雍正照做了，且封地远离政治中心。乾隆继位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堂兄弘皙，会成为强有力的一个政敌。秦可卿作为弘皙之妹，自然就卷入了这场政治斗争。

回到文本，第五回写到宁国府的老仆人焦大说了这么一句话：“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爬灰指公公和儿媳妇乱搞。焦大不是私下里小声说的，是骂着大声说出来的，府里很多人都听见了，包括尤氏和王熙凤，但并没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可见这种特殊的关系，府里上下早已心照不宣。

作为太子之女的秦可卿，在辈分上其实是和贾珍这一辈同辈，为了掩人耳目，名义上是贾蓉的妻子。书中很明显彰显她身份的一个地方是，她的卧室。除了铺排很奢靡之外，曹雪芹在说她卧室的时候，不说是贾蓉的卧室，而说是秦可卿的卧室。古时候丈夫的地位是最高的，是不可以说哪里哪里是妻子的房间，我们在看到“贾政之室”“贾琏之室”时，这层地位关系就更加具体了。除此之外，全府上下都对她很好，特别是贾珍之妻尤氏。尤氏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她知道秦可卿这样一个人物养在家中，是一种政治投资，哪一天弘皙真登上了皇位，贾府就是开国功臣。王熙凤也知道这层利害关系。

既然隐藏身份这么多年，为什么突然就上吊自尽了呢？

原因只有一个，身份暴露了。身份暴露后，为什么贾家并没有因此被抄家，元春还当上了贵妃？

刘心武认为，第十三回删去的四五葉（一葉相当于现在的两页）内容，既写了贾珍和秦可卿不可描述的关系，还写了秦可卿的真实身份。为何删去？脂砚斋叫曹雪芹这么做的。脂砚斋觉得秦可卿太可怜了，隐去真相，对她是一种慈悲。由此我们才看到第五回末对秦可卿和秦钟身世的补充。身份暴露后，家族只能牺牲秦可卿保大。王熙凤去看望秦可卿的时候，秦可卿说了这么一句话：“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她的命运是随家族沉浮的。

秦可卿的后两句判词是“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十二金钗曲子中，秦可卿的曲子的名称是“好事終”，内容是“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也就说，贾家真正败落的原因，出在宁国府，“敬”指的是贾敬，当时贾家收养秦可卿时，贾敬其实是不赞同的，虽然不赞同，但他的做法很不负责任，直接去道观修行炼丹，远离贾家卷入的政治斗争，生日都不回来过。我们都知道，贾敬是老大，贾赦是老二，老大做事做到这个地步，都不管事了，家族的后果可想而知。

秦可卿身份暴露后，紧接着就是上吊自尽、风光下葬。贾家好像一点事都没有，不仅没事，贾元春还被封为贵妃。唯一原因，秦可卿的身份是被揭发的，被谁揭发？读者应该可想而知。

贾家败落，可以说是从秦可卿身份被暴露后开始的。贾元春死后不久，贾家就被抄了。曹雪芹写下《红楼梦》，大体上都是在写实基础上加上艺术创作，这部旷世巨作之所以流传至今，我觉得和它的“写实”分不开。

以上，就是个人对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的浅显认识，并整合刘心武对秦可卿解读的主线给读者，涉及到很多旁支，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去了解下。

（个人公众号：短腿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