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因斯坦的理论说， 如果速度超越了光速，就会时光倒流。 第一次看的这个说法的时候， 我想到了一个词，“时间的背面”。 时间就像有一道屏障， 如果你能够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冲向它， 就有可能冲到时间的背面， 当我站到了上海外滩， 海关大楼高空钟楼的内部， 身在那巨大钟盘的背面的时候， 我跟自己说：“你来到了时间的背面。”  这是午后，阳光正透过钟盘，以温柔的方式照进来。迷离的光线，经过指针的分割，经过齿轮的摸索，奇幻啊——光线在重叠、扭转、调和。时间在这里像看得到摸得着的液体一样发生化学反应，时光要倒流了。 疯狂的建筑会给人疯狂的想法 回到现实的世界来说话。因为上海纪实频道拍摄《外滩》纪录片，我才得以有机会进入海关大楼大钟的内部，和我喜欢的作家陈丹燕以及主持人李蕾在一起，还有写童话的编导金荧，大家惊叹连连。 要上到这个钟盘的内部，需得进入海关大楼，先坐电梯直达钟的底座。所谓“底座”，已经是一个个的房间了。进门就是一个类似于马厩里给马喂草的槽，铺满了碎屑。我当即问了一个幼稚的问题，“这是干什么用的？”回答：“这起到缓冲的作用，如果它上面的钟锤不小心掉了下来，直接落到地上，地板会被砸通。所以，要这个槽来缓冲。”我跟着指示看了一下用作动力系统的钟锤——钢的，巨大的，带着岁月的斑驳痕迹，要是真掉了下来，人被压成一张肉皮是没问题的，那么，这点儿碎屑的缓冲也不知道能否起到作用。  于是我问了一个更幼稚的问题，“掉下来过吗？” “没有。”回答的人也笑了。他是魏师傅——海关大钟的第四代守钟人，自1982年接手这份工作。知道这些后我对他的工作肃然起敬。要上到钟盘的区域，从底部还需经过一个长筒形的台阶。犹如电影《39级台阶》的场景，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宽度，穿入其中，在很快的频率里转圈，一直转圈、转圈、转圈……恐高的人只要不往下看，也不会觉得自己到了什么高空。先是钟盘，时间的背面，再往上——还有安置大钟的所在，那是72米摩天大楼的高度。有齐腰的栏杆，起到基本的防护作用。四目里望去，两面是黄浦江，两面是密密麻麻的建筑。其中一侧望下去，著名的汇丰银行的屋顶塔尖也在脚下，矮不少。 空气变得呼啸起来，温度也比地面要冷了些。一个奇怪的想法是，如果一个普通人，他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会比其他人有释放的渠道吧。坐在塔顶望下去，就像广寒宫里看世界，大地上人流如织，是一只只的蝼蚁，这里是超脱尘世的一方避难所。 奏鸣曲“传奇” 在钟盘内部赶上了钟鸣，在外滩上空，15分钟会响起一次海关大钟奏鸣的声音。居住附近的“老外滩”，是可以从钟鸣的长短不同，听出具体的时刻来。《东方红》的乐曲，浑厚、缓慢的，在外滩的微风中散开，化开。这可能是我们所能听到的最温柔版本的《东方红》。  而身在其中才能体会到这巨大的声响突然奏起时有多惊吓。巨大的声响穿透了身体，心脏狂跳几下，有人顿时脸色铁青。这种被惊吓的反应进入大钟内部的人若遇到钟鸣，多半会有，哪怕有心理准备——因为你从来没有过这样极端的体验。旅日歌手巫慧敏就在带着NHK摄制组来拍摄纪录片时被大大地惊吓了，脸色突变，被镜头拍下来，颇有趣。她告诉我，20世纪80年代末离开上海前曾来到钟楼内部拍摄MV，后来90年代末再带日本NKH摄制组第二次进入内部工作，10年光阴，这里一点变化也没有。 比起大钟的年龄，10年只是其中一段，并不惊心动魄的一段。多少的变迁故事之中，要数那段奏鸣曲的几度变迁最为传奇，自建成以来都是依照世界惯例，以英国皇家《威斯敏斯特》奏鸣曲为钟声；“文革”时期，红卫兵冲上钟楼，要砸钟盘，要换音乐。后来，钟盘换成了向日葵形状，奏鸣声也换成《东方红》；1986年代撒切尔夫人访华时，英方提出交涉，《东方红》换回《威斯敏斯特》；1997之后，有人提意见，上书，奏鸣声再回《东方红》；最近又有建议要换回《威斯敏斯特》，是为国际惯例的考虑。有关部门还在斟酌，不是海关自行可以决定。《东方红》是电子奏鸣的；《威斯敏斯特》曲是以锤具捶响，多个小锤大锤，用了几十年，好用上百年，如今是闲置蒙尘着。未知可否有重新启动的一天。  大钟大到，它的内里，人可以爬进去。陈丹燕曾进去，容积还能容她站起来，我趴下来看，内壁有人的签名，时间落款80年代。“张莹，1986年”——张莹是什么人？是写字的人，还是写字的人的什么人？想是哪个顽皮的人当时写进去的。粉笔字居然也能保持了那么多年。这个摧枯拉朽、日新月异的大城市里，许多东西都存在不了30年。而这行粉笔字居然保存了下了——拜大钟的护荫。 再不敬畏什么的人对于“暮鼓晨钟”也自然有种敬畏吧；再想革命的狂躁的心，看到巍峨如宫殿的人类建筑奇迹，也要收心收队吧。 这只钟、这钟楼，1927年落成，它经历了英国人对海关的运营，经历了日本人炮火的入侵，迎接了来上海避难的犹太人，看到了日本战败，还有1949年的解放、人口迁移，以及后来一场一场的人民运动，当然，还有现在的改革开放，以及1999年、2012年曾经传说里的“世界末日”。 大钟见证最多，满腹的故事。然而除了15分钟一次划破外滩上空的钟鸣，默默不发一言。掌握了时间的它，选择缄默。 特别鸣谢 文字撰写：甘鹏 图片拍摄：郑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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