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花中的变体莲瓣与蕉叶纹的前世今生

在山东省青州市粮食中转库铁路的西侧，1985 年出土了一件元青花玉壶春瓶（图1）。这件瓷器高30 厘米，口径8.8 厘米，底足直径9.3厘米，中心纹样画的是云龙纹，口沿内有一圈小卷草纹，颈部为蕉叶纹、回纹和变体莲瓣纹，莲瓣内添火珠纹。主题纹饰是一条张牙舞爪、昂首扬须、驾云腾雾的三爪龙，云龙的上下各用一周卷草纹和其他纹饰相隔，近底部采用变体莲瓣纹收足。与所有元青花一样，装饰纹样层次清晰，瓷瓶造型优美。我们之所以选择这件瓷器作为论述元青花主要纹饰变体莲瓣和蕉叶纹的故事，是因为这两个在元青花纹饰中占重要位置的变体莲瓣和蕉叶纹饰，在这个花瓶上占据一半以上的面积。通过这件花瓶我们要把蕉叶、回纹、莲瓣和卷草这些纹样的前世今生作一初步展示。

我们在纹饰上鉴定元青花的主要特点之一是近底部或肩部的莲瓣纹，也叫“变体复莲瓣纹”。这种二方连续的图案在元代各叶瓣间是分开的，而到了明代以后，莲瓣就连在一起了，各莲瓣之间共用一条边线。分开的莲瓣是元青花纹饰的一个重要特征。其实这几种纹样在西方的纹饰中早已存在，至于这种纹样在中外谁先谁后，漫长的历史也难以考究，只有从现在发现的实物上去把它们展示出来。我们在古希腊陶瓶上已经看到了这种莲瓣纹，如这件诞生于公元前530 多年的希腊陶瓶上的莲瓣纹，就很有代表性（图2），在那一段时间的希腊花瓶上，有很多在器型的肩部都画有一种细长的变体莲瓣纹，随着后来的亚历山大东征，古希腊的一些纹饰逐渐传到了波斯、印度一带，这种莲瓣纹也被大量地用在波斯西域一带的细密工艺上，如金属雕刻和编织纹饰，等等一直沿用至今，随着东亚一带的文化交流，蒙古人在其工艺纹饰方面吸收了波斯文化而成为这些元青花中的一些基本纹饰。写实性的莲瓣纹在我国最早出现于春秋战国时期（图3），比希腊人在花瓶上的变形莲瓣纹晚不了多少年。中国在元代以前将莲瓣纹作为二方连续图案装饰的也是写实性的莲瓣，部分变体莲瓣的出现和运用在瓷器上是在元青花才有的。

这种近乎几何形的莲瓣装饰纹样与写实的莲瓣是不一样的，写实的莲瓣是尖头叶瓣，而变体莲瓣是方形的。中国早期的莲瓣形从春秋战国到唐宋几乎都是写实性的，整个莲花瓣的写实状纹饰展示和我们在元青花上看到的这种莲瓣纹不是一回事儿，整朵的莲花瓣纹是从一朵盛开的莲花侧面去观看，开始是变化比较简单的单瓣纹样，而后丰富起来，成为多层复瓣莲花。同时发展出了一种俯视的莲花四面展开的图案，这种莲花瓣纹饰和我们在元青花纹饰中看到的变体莲瓣纹主要区别在于，莲花瓣纹用一瓣一瓣的莲花侧面作二方连续的排列，而元青花中的变体莲瓣纹则是把单瓣的莲花变体成长方形以后，作二方连续的展开。前者是写实的，后者是图案化的。因此我们看到古希腊的莲瓣纹跟元青花的变体莲瓣纹更为接近（图4）。

莲瓣纹在西方作为一种植物纹样运用，而在东方则被赋予了含义。由于佛教的圣者都坐在莲花上，因此莲花被当作圣洁的象征。莲花图案形状从印度传入，中国最早的莲花纹饰见于朝鲜冬寿墓。冬寿出生于288年左右，曾为我国东晋的慕容氏效力，做过慕容人的司马，公元357 年去世，他的墓中画有许多莲花纹。在元青花的长方形莲瓣纹内部，一般画有火焰纹、云头纹和一些如海螺、法板、火轮等的佛教法器，以及四季花等纹饰。

以芭蕉叶为原型的一种二方连续图案称为蕉叶纹，在早期被用于青铜器的装饰，用于瓷器上的蕉叶纹开始于宋代的定窑和龙泉窑以及景德镇的青白瓷，多以雕刻的方式装饰，绘画的方式用于瓷器上始于宋代磁州窑。到了元青花时，蕉叶纹成为瓷器上的一个常见的重要纹饰。

上海博物馆收藏的商代晚期黄觚和西周父庚觯等青铜器上都装饰有蕉叶纹（图5）。早期的蕉叶纹是类似于蝉状的虫类或是一种兽体的变形纹饰，多以两个兽体作纵向排列，样子似蕉叶形而被称为“蕉叶纹”，多见于觚等青铜器而流行于商到周朝初期。宋以后中国就多用在瓷器上。目前蕉叶纹已成为欧美工艺品上多用的纹饰。元代的蕉叶纹也和变体莲瓣纹一样，作二方连续排列，两片蕉叶中间有较宽的间隙，叶缘变化较多，中茎勾线以及中间多有填色。

我们知道人对于观看是一种被内心意识所主导的一种主动扫描，也就是你心里有什么你就看到什么，你心里没有的就会视而不见。那么元人来到中国并没有继承宋朝文人们推崇的六大窑系那种精致、素雅的色釉瓷，我们现在看到的元代龙泉窑瓷器就比宋代龙泉窑瓷器质量要差很多。如果说莲瓣纹因为跟佛教有关，蒙古人来中原之前就有了，同时也是为了贸易的需要而在瓷器装饰上选择了它，那么为什么会选择蕉叶纹呢？

我们看到元朝政府特别重视贸易，在成吉思汗铁蹄下广漠的疆域都是他们贸易的主要市场。在中东伊朗那一带有着波斯细密画的传统，而在他们的地毯以及金属雕刻上或在底部或在口沿，或在器型的外沿以及中心都有一些类似蕉叶的纹饰。这种纹饰在西方源远流长，从古希腊的陶瓶上也看到了这种类似的纹饰，早在古希腊时期，希腊陶瓶上就大量地运用蕉叶纹作为装饰，重点部位在器型的上面和下部，与元青花中蕉叶装饰的部位相同。古希腊陶瓶上的蕉叶也具备了元青花蕉叶纹中的元素，有中间的中茎，但没有中茎两边的叶纹。这种纹饰在中国出现大约是在公元前1200 年前，比较起公元前三四百年的古希腊陶瓶，应该是中国最早应用了蕉叶纹，也就是说蕉叶纹本来也是蒙古人熟悉的纹饰，所以被用到元青花瓷上是自然的事情。

在元青花中有一种起着分隔上下图案作用的简化卷草纹，它应用了唐草纹的一种基本的“S”形骨骼（图6），它的基本结构和汉代画像砖上的非常接近，那么比较有意思的是这种图案在西方的金属、雕刻、染织品及陶瓷上也被大量地应用。这个纹饰的基本结构关系是唐草纹的简化，唐草纹是从唐代开始的一种图案，据说可上溯至古埃及时代，其原型来自于埃及的一种蔓藤类植物，以它蜿蜒蛇行的茎脉曲线为中心，与由此衍生而相互交缠的枝叶花朵结合成的一个纹样单位，然后藉由不断的反复、连续、变形、增生繁殖，产生出寓意生命的律动与绵延不断，在空间中蕴藏着纵横无尽潜在能量的纹饰。这种缠枝纹也出现在公元前13 年至公元前9 年创作的《和平祭坛》浮雕的底座上，随着亚历山大的东征，一路从希腊被带往西亚，透过丝路进入到中国，然后再传入朝鲜、日本。然而这种基本的结构在中国汉代画像砖中就能够看到。我们不去证实一个纹饰最早是哪里产生的，只是从这种纹样中我们可以看到中西方文化有许多共存的东西。

另外还有一种在东西方文化中都共同使用的纹饰，就是在这件元青花的颈部和肩部分隔蕉叶和莲瓣的中间，有一个变体简化的回形纹样。这种类似于“回”字的连续纹样，它们的变化非常丰富而且应用极为广泛。中国最早从马家窑时期（公元前3300 至公元前2100 年间）陶器纹饰上可以看到，而后在商代的白陶图案上我们也看到了它。在西方古希腊的花瓶上和古埃及雕塑底座以及西方的纹饰中也看到了不同的回形纹的变体。瓷器上的回纹较多地出现在宋代吉州窑、定窑、耀州窑、磁州窑的纹饰中，因此我们看到在漫长的历史阶段中，回形图案好像是一个连绵不断的东西方交流使者，受到地球上不同疆域的人们的喜爱。像这件元青花上面的回形图案，它不是连续的一直接在一起，而是像一个“五”字那样作为一个小单位，然后在中间部分有一个双钩的两个小钩子状的双关形，有点像太极图那样。这种回形纹，雷圭元先生把它比作是太极图的一种变体，而且它把回纹中的带有小钩子的这种组合例子单独从回纹中拎出来，作为太极图形的一种（图7）。

曾经有过一位法国驻中国的文化参赞，我们在一起聊到中国外销瓷时，他说：“我非常非常非常地喜欢（中国外销瓷）。从中国那段时间外销到欧洲的瓷器，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都能从中看到他们熟悉的东西。他们能为自己在中国的瓷器上看到自己熟悉的文化而感到兴奋，同时也就愿意深入到其中去学习瓷器来源地的他国文化。”从元青花的纹饰中我们也看到了中西文化中共有的一些纹饰。因此说元青花是中国的第一阶段外销瓷。

元朝是一个多民族的王朝，在对外贸易方面十分开放。元代的贸易有陆路和海路之分，但主要以海上贸易为主。管理海上贸易时元代沿用唐宋时的市舶司制度，在主要港口设立专门的官府机构来管理，据《元史》记载忽必烈于至元十四年在泉州﹑庆元( 今浙江宁波) ﹑上海﹑澉浦( 今属浙江海盐) 四处港口设立市舶司，之后元朝又在广州、温州、杭州三地增设市舶司。当时的海运十分发达，与元朝开展贸易的国家和地区有近百个，多分布在东亚、东南亚、南亚及西亚地区。同时对外贸易不仅数量大而且种类繁多，进口货物有宝石、珍珠、纺织品、动物和青花料色等，出口货物有生活用具、工艺品、香料、纺织品和陶瓷等。瓷器的外销也随着元朝海外贸易的发展而扩大，出口的瓷器多是在东南沿海烧制，比较著名的瓷窑有浙江龙泉窑、江西景德镇、福建德化窑等，销量比较大的是青瓷和青白瓷。据元代汪大渊《岛夷志略》记载，当时我国有50 多个主要的瓷器输出地，涉及现今的日本、菲律宾、印度、马来西亚、泰国、越南、伊朗等国家。现在的伊朗国家博物馆和土耳其托普卡比博物馆就藏有一些当时出口外销的元青花瓷器，因此元青花中有许多是中外共有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