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马亚娟:捶布石

 石榴花文艺 2020-05-21

捶布石

/马亚娟

我家那块捶布石由后院挪到中院,又由中院挪到门口,成了母亲歇乏纳凉时的坐墩。那一场场捶捶打打叮叮咚咚的浆洗场景最终浓缩到只剩一块青石了。

浆洗捶布是多年前农村妇女的必修课,家家户户,男女老少的粗布穿戴,铺的盖的,当家的女人都按时认真用水洗过,再用面浆浆过,晾至微干,整齐叠平,置于石上,拿来光滑的棒槌,坐稳,胳膊抡圆,一棒棒捶下去,一遍又一遍。全家人的穿戴铺盖便被这样妥妥地熨平拉展,日子里的褶褶皱皱也在棒槌的敲击里有了节奏感!

我喜欢看祖母捶布。她慢悠悠不急不躁,我有足够的机会“捣乱”,拽动她洗好的单子被子,闻着上面残留的皂荚味道和浓浓的面浆味,仿佛能闻饱似的屡试不爽。我每次都帮祖母洗石头、棒槌,青滑的石头被我一遍遍洗过,等晾干了,我总要上去坐它一会,喜欢它凉得我一激灵的感觉。它不说话,用它的温度告诉我它的存在。我感受过冰凉后灵活地跳起,双手捂一下屁股,扭头瞪它一眼,它依旧不语。我心想:你冰了我,自有人来“报复”!

等祖母提来板凳坐下,将叠好的衣物放上石头,棒槌一棒一棒捶下去,我看着石头,带着嘲弄的眼神,随着棒槌落下的声音一遍遍眨着眼睛,心里掠过一丝复仇的喜悦。等祖母捶毕,我跑过去摸摸它,毫发无损。我突然就沉入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里,失望和庆幸搅拌起来,暗自佩服它的结实耐打。问过母亲这石头是不是怎么捶也捶不烂?母亲笑过后回答:“跟你一样,捶不烂。”想起平日里因调皮挨过的打,石头那时也一定在讥笑我。

有时候大拆洗,一个人忙不过来,会看见祖母和母亲一起浆洗捶布。一块石头,两人隔石而坐,各手执一棒,错落捶下,一场捶打在两人的配合下完成,像极了一场节奏分明又简单完美的“石上舞蹈”,我睁大了眼静静看她们的表演,担心石头能否经得起这激烈的“双打”,等完毕,赶紧跑过去看看摸摸。她们都看看我,得意地笑笑,那是满意又开心的笑。

后来祖母力气越来越小,这浆洗的活计自然全都归了母亲,棒槌如接力棒般被母亲接手。她是个急性子,干活又快又麻利,整个浆洗捶布过程被母亲缩短了好多,我也曾试图像对祖母一样去“捣乱”,结果换来母亲一顿责怪,便乖乖退在一旁,等待她使唤,祖母在一旁笑我。棒槌声依旧,只是节奏快了很多。

农闲季,妇女们倒忙开了,忙碌的声音是从捶布石上传出来的。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叮叮咚咚的捶布声由村头响到村尾,我知道这声音是要追赶太阳的脚步,好让太阳将洗净捶平的衣物铺盖齐齐晒过。

母亲曾经叮嘱过我浆洗的要领,我说不学,我将来不用捶布。果然,我不用像她们一样用棒槌敲击出整齐的铺盖穿戴。时代的步伐里扔掉了很多东西,捶布石就是。它退居于不起眼的地方,偶尔会被记起。像我,猛然看见了我家的捶布石,想起它扛过了几代人的千捶万敲,青滑泛光,明亮可鉴,如今,却安静得地老天荒……

(作者简介:一米阳光,原名马亚娟,临潼区骊山中学语文教师,爱山爱水,爱生活,爱文字!世上有味之事,包括诗,酒,哲学,爱情,却往往无用。但吟无用之诗,醉无用之酒,读无用之书,钟无用之情,终成一无用之人,却因此而活得有滋有味!)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