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呓语(1)——系统

 梅文花广 2020-05-30


       我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中年人。我没有任何特殊的技能和本领能鹤立鸡群。我只是像广大的人们一样过着普通的生活。每天我会挤地铁去上班,在车上也并不关心旁边的人怎么样,只是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机。在单位的日子也是浑浑噩噩,年龄让我很难有上升空间,我也会装作看不见直属领导经常往前台去搭讪,更看不见同事频繁的往经理办公室里面跑。下班后出地铁还要扫一辆共享单车,仔细检查车闸、轮胎、车座没有问题之后会在旁边乞丐的瞩目下摇摇晃晃的蹬回家。我并不比那乞丐有钱,我一直这么想。路过菜市场我会买一些熟食和面饼对付晚餐,啤酒家里是常备着的,每晚两罐就可以了。我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人,普通到没有资格去参与那些不普通的事,因为应付这些普通的生活已经将我固定在一个模型里,一个普通的模型,不能逾越的模型。

       尽管我是如此的普通,但是在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后,我身边的女性长辈和男性损友们还是觉得有义务为我张罗一桩婚事。在他们看来我这样一个普通人几乎就是踏实的代名词,一事无成也会成为为人正直规矩的象征。我开始相亲了,大概是晚间的孤独也让我对未来独身生活开始产生恐惧。

       现如今的相亲已经颇为简单,我坚持要先加微信就避免了很多浪费时间的见面,发一张素颜的照片也就成了最有诚意的表现。我这幅尊颜自然没有资格去挑剔对方的样貌,但是未来的生活不能没有共同话题,三观一致是达成后半生协议的关键。工作之余是聊微信的最好时光,在谈了几个我们互相看不上的女士之后,终于一位名叫杜金凤的女士能够暂时接纳我的普通。她说她不是本地人,父母都在老家的村子里守着最后的一点地,她需要有一部分收入支撑父母那边的生活。不过还好的是,她没有尚未成年的兄弟或者残疾在家的兄长需要照顾。她在这个城市生活已久,生活习惯和思维模式已经很贴近这里的人,因此我的旧时回忆在她那里也有了一番共鸣。我们都喜欢吃一些相同的饭菜,尽管还没有一起约会用餐,但似乎未来已经安排下了所谓不忙的时候一起吃。她的工作收入比我高,也比我忙,如果微信偶尔不回我们也互相能够理解,并不以为忤。

       就这样断断续续的网络接触大概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我们谁也没有提出来要见面。我们深知道即使再忙也会有时间约会,但是如果现实生活的轨迹和气场要发生变化的时候,却又都有些谨慎,甚至想要退缩。

       恰好朋友送了我两张话剧的票,话剧是加缪的作品《过错》改编的,我借着这个机会邀请了她。她问了时间之后没有立即答复,而是间隔了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回给了我一个开心的表情,我想这应该是她能去看话剧的表示了。到了看剧的那天,我猜她应该是下了班匆忙赶过来的,就提前准备好了一杯热可可和小点心。她看到食物很开心,我们在剧院外面分吃了东西,她说如果不是身经百战可能还真抵挡不住这样暖心的攻击,听她这样说我也很开心。她吃东西的时候并不夸张,打扮也很职业化,很中规中矩。她的发型是我喜欢的短发样子,只是右耳朵的耳廓上有三个耳洞挂着小环,平常时候是用头发遮挡住的。我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却并没有问她。话剧并不是那么吸引人,本来我也缺乏这种高雅的内涵,她看了一会也决定放弃了。走出剧院,她拖着我拐弯抹角来到了一档路边摊,那里是烤串和砂锅豆腐唱主角的地方。十串肉串、十串肉头、两串全肥、两串软杂,两串烤韭菜,一小碟花毛,一份儿醋椒豆腐,两瓶勇闯天涯……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点了什么东西。有的时候两个人真的是能吃到一起,才有继续向后面发展的基础,否则还是应该及早放弃。吃完路边摊已经是将近夜里十点的样子了,我要打车送她回家,她也没有拒绝。路上的时候,她问我知不知道今天话剧的原创作者还有一部有名的小说。我说知道是得过诺贝尔奖的《局外人》。她听完,没有说话。我感觉她有些疲劳,就没有再提新的话题,只是将目光移向了窗外,我们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了一起。到了楼下,她并没有请我上楼,也没有多余的告别仪式。我嘱咐她进门之后锁好门,再给我发微信。她笑着说让我放心。我就这样在楼下待着,她发微信来说已经进屋锁好了门,让我赶紧回家睡觉。我放心的刷了一辆单车,骑回了家。进家门之后,发现她又给我发了一条微信,内容是:“没有任何人是局外人,我们谁都不能置身事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和作用。晚安。”

       后面的生活就又进入了普通状态的模型,只是多了一项事情就是和她保持微信联系。她的工作很忙,我们并不总能见面一起吃饭。她的胃口不是很好,经常胃疼,我也去她单位给她送了几次药。当我第一次去时候说找杜总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一股八卦的暗流迅速在职场中穿梭并弥散于空气中。她也并没有因为我贸然去公司找她而生气,只是她实在没有时间陪我,我把药给她后也知趣的离开了。我们就这样继续保持着暧昧而又若即若离的关系。在此期间,我问她看剧那天晚上给我发的微信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没有谁能成为局外人。她并没有立即回答,到了晚上她发来了一段话。她说: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网状结构的组合,每个人都是一个点,每个人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对其他的点有影响。因此没有谁能够会让自己是局外人来观察这个世界,真这样的话,那个人就成了神。我没有太多思索回给她说:如我这样的普通人如果不能列入局外的话,那么就是边缘人,就是说我的存在和不存在对于整个体系并没有太大影响。比如如果我辞职,我们单位会迅速有人补上我的位置,整体运营并没有什么变化。接到我的回信,她回得很快,好像事先知道我要说什么,她回道:你辞职就会有别人补上,或者有其他人要肩负你的工作内容,尽管看似工作单位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可能导致别人的人生轨迹产生不一样的路线。这样一来,整体结构就会有变化,就会变得不平衡。我以前从来没有和金凤女士有过类似的讨论,所以变得有些不知所措。我生怕她信了什么邪教,也害怕因为什么意见相左给我们刚预热的关系降温。她似乎也觉察到了我内心的变化,紧接着发过来一条信息说:早点休息吧,这些讨论无关紧要,无论如何第二天还是要去上班的。(鬼脸)我忙回了晚安,似乎有点担心,但又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我只是一个在普通模型里的普通人罢了。

       转眼间天气就转冷了,我们的约会地点也变成了咖啡馆。她平常喜欢穿一款卡其色风衣搭配一条牛仔裤,我总要提醒她不要冻着自己。她的工作似乎不怎么忙了,不知道是生意到了淡季还是她个人的缘故,因此约会次数也变得多了起来。

       这次约会的时候她穿了一件红色的Osprey的冲锋衣,我对于她穿这种户外运动的服装表示有些惊讶。秋天的阳光晒进咖啡馆里,让人们穿不住外套。她坐在我的对面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看我,又看看外面的街景。我感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因为和她在一起的分明有一个超大的登山包。你要去爬山?我这样问。我不知道自己说话的声音有没有变化,只是我自己感觉可能会声调有些变化。她没有回答我,只是从腰包里抻出来了一串钥匙递给了我。接着她说她辞职了,要去老家待一段时间,请我帮她照顾市里的房子和房子里面的多肉植物。“你不用很频繁的去我家给多肉浇水,它们一周浇一次就可以了,每次你用脸盆接水,两三公分深就可以,然后把多肉的花盆泡在里面大概半小时就可以了。”她仔细的向我描述着养花的方法。我接过了钥匙,喝了一口面前的榛果拿铁,问她车票是否都定好了。她说都安排好了。今天晚上的火车,但是还有时间和我共进晚餐。下午的时光很快就过了,我们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吃饭。小饭馆的饭菜味道很正宗,是我这样的土著居民最推崇的地方,她也很喜欢吃。吃的时候她还不时感叹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吃上。我问她是不是不打算回这个城市,她说不会的,她看着我,故意不说因为我的原因只是扯到了城市的美食、美景和每个街道留下的回忆。我心里甜蜜,问她说:按照你的理论,你这么辞职你单位的系统也会发生变化,你周围的人的轨迹也会因为你的变化而发生变化,比如说我。她说没错,整体的系统是一个动态的平衡,但是每个人都是有联系而又相对独立的个体,每个人的行为都会对整体产生影响,而整体也会有所改变来维持这个平衡。我开玩笑说,我现在心里就很不平衡,你都不带我一起回家。她抿嘴笑着说,没有办法。系统出现了失衡的现象是正常的,如果着急去补偿这种失衡,反而会造成过分补偿导致另外一种失衡。短暂的个体失衡只能通过时间来弥补,让他们重新趋于平衡。我饶有兴趣的听她解说,给她夹了一块肉,看了看表确定这样的时光还能享受一会。

       送她上了火车夜已经深了,我有些怅然若失,尽管微信还是能联系,但总感觉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来填充突如其来的空虚感。这一天的我多喝了好几罐啤酒。

       后面的日子我们的联系更加密切,但是没出一个礼拜,就又有新的情况发生了。她说她要去支教,她父母那边已经允许了。我问她支教的事情是不是心血来潮。她说不是,是早就计划好的。我一时语噻。我想责问她如何看待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可仔细想想又没有什么理由。每个人都有权力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我是这一论点的忠实支持者。但是似乎这件事发生在我身边,又不太符合我的处事方式的时候,就又另当别论了。我问她那个地方安全不安全,她发过来一个笑脸说不要过于紧张,现在没有特别贫困的地方了,只是缺乏师资力量。我婆婆妈妈的叮嘱她要注意保暖,注意人身安全,还找她要那边的地址准备给她快递胃药等等。她没有嫌我絮烦,告诉我到了那边安顿好就联系我,并且说明年暑假就回来,还要开始什么新生活云云。我当时非常想问她的新生活计划里到底有没有我,不过还是没有问出口。我猜想可能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偶尔的亲近也未必能代表什么。带着这样的疑惑我继续着普通人的生活,我不能否认自己动了一丝念头要抛开一切去支教点找她,可每次这样的想法一点燃就旋即被现实给扑灭了。普通人的生活没有办法应对不确定的未来,我只好等到明年她回来。

      她一直和我保持着联系,无论是在去支教的路途中还是到达目的地。可以看得出她很开心也很兴奋,我也挺高兴,只是还有点担心。从她发回来的照片中不难看出她支教的地方虽然是大山里却也并不像我印象中的那么条件艰苦了。她有带独立浴室的宿舍住,教学楼也是崭新的三层楼房。她说的对,那边的公路通了,只是缺少师资力量,这让我稍稍放下了心。我看得出,最初她适应的挺辛苦,不过脸上总带着笑。晚上和我视频的时候也给我讲那里各种新鲜的事情,有各种不认识的植物;有淳朴的当地人;白天有永远透彻的蓝天;夜晚有数不清楚的繁星。我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叮嘱她,多穿衣服在户外活动,给她的父母报平安等等。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过了春节。寒假她也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到我们的这个城市,她留在了山里。春节她在一个女学生家过的,很多学生的家都从大山深处迁了出来,但是还有一些零散的人不愿意离开故土。她生怕寒假过完那家人就不让孩子来上学了,所以就留在那里。那天她并没有给我发很多信息,我想可能她在和主人一家聊天。后来她跟我说山里的生活太辛苦,她一定要想办法帮他们致富。我问那边有什么特产可以卖出来,她说特产很多土鸡蛋、树椒、花椒、茶等等。我建议可以先做一个网店,然后在各种视频网站上做推广。她觉得可行,准备暑假回城之后操作。我问她有没有想我,她回说此间乐不思蜀。我说那我就辞职过去吧,一起开荒种地,你织布来我耕田。她粗俗地回说,放屁,老实待着等老娘回去。

       过了几天,她换了一个微信号加我,说给我升级了,用专属的号跟我聊天。我对此表示不置可否,还批评了她的形式主义,她说没心情跟我打情骂俏的,开春了有些孩子不来上学了,她要和老师们去山里家访。山里的家访并没有那么简单,往往一天都没有信号,有的时候她跑完一天累得就忘记给我回微信了,我并不生气只是担心她的身体。虽然如此,但是第二天起床总是能接到她的问候。

      生活并不能因为我们是普通人而永远一成不变,其中的悲惨就是普通人难以承受意外的变化而带来的,但是意外的发生似乎一直是生活的必然。

我连续两天没有接到她的消息,电话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我还能镇定的等待,安慰自己她也许只是留宿在学生家里一时回不到乡里。可是我等到的是一个操着不流利普通话的男人的电话。他传递给我最不想听到的噩耗。山体滑坡是一种每年都可能发生的自然灾害,可这次有些严重,她们的车被直接冲下了悬崖。来电话的是校长,她们在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单独跟我联系的手机。校长告诉我杜老师留的联系地址有问题,无法找到她的父母,身份证上的地址也查找不到她的更多信息,只有通过这个没有锁的电话联系到了我,这个电话上的联系人只有我。我茫然失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校长说给我打电话的目的是希望我能接收她的遗物并且帮助学校找到她的家人。我想去最后看她一眼,但是话到嘴边就留住了。校长听我一直在沉默,就说如果我不方便过去,也可以把遗物发过来。我报了地址,说了谢谢就把电话挂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我已经准备好接受长辈的亲人逐渐因为年龄离我而去。但是我普通的生活没给我锻炼出来能遭受突然的打击。我茫然的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已经听不见同事们跟我说话了。

       我请了三天的假。我以前普通感冒什么的小病都没有请过假,公司的人很是诧异,但是我没有给他们八卦的机会。经理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很痛快的准了我的假,并且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谢过了他的虚情假意后就直接回家了。我安全地回到了家,洗了一个澡,开了一罐啤酒,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紧接着我开了第二罐。我放弃了飞去山里见她最后一面的念头,不过我给校长把电话打了回去,详细的询问了他们找的那个身份证地址有什么问题。校长告诉我,杜老师的身份证已经是我所在城市的,查到的户口也只有她自己。而原籍所在地因为很多行政村的合并变得错综复杂找不到她的家人,希望我能帮助查找一下。我第二罐啤酒也喝光了,自己暗下决心已定要找到她的家人。相亲介绍人那条线路是没有用的,毕竟只是介绍人通过广场舞的舞友介绍的邻居,应该不会比我掌握的信息更多,我只好去她家翻找有用的线索。 

       到了她家,我有些难以控制情绪了。在阳台上的诸多多肉里面有一株“熊童子”是我送的,书桌上也摆着我送给她的一个金凤凰摆件。我以前并不相信睹物思人之类的事情,没想到眼泪还是流下了几滴。失去了心爱的人太过于让人痛心,我坐在她的床上呆呆的望着窗外,完全不想继续翻找关于她的线索。夜幕降临了,我趟在了她的床上望着天花板。我想融入这夜色之中,去寻找今后的方向和答案。天明的时候我自然会继续履行责任找到她的家人,可这漫长的夜该如何排解?没有希望的明天,正如没有希望的生活,我刚刚燃起的希望也被生活扑灭了。我努力想睡一下,但是闭上眼睛就旋即有睁开了。我没有佛家禅修的本领,能够抛出杂念,如果不想她的样子就更糟糕了,各种杂念就全都涌入了进来。我翻了她的一本书,意外的我发现了一张她小学时候的照片,这照片上学校的名字进入了我的眼帘。

       天亮的时候我已经在火车站了,按照校长给我的地址,介绍人从广场舞舞友们那里搜集的信息和这张小学毕业照片我大概能拼凑一个方向。无论如何要过去看看,即便是村子合并了,家终究是能找到的,我这样想。我根本没有想如何安抚突然失去女儿的老人,我也深知在骨子里白发人送黑发人带来的悲伤有多么重。只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必须肩负这个责任。坐两个小时的动车就能来到那个城市,我还需要坐长途车继续向下一级的市县前进,越是接近我越是不安。等我到了镇上,已经是下午了。我先找好了住处,吃了点东西。晚上依旧是难以入睡,不过因为旅途疲劳我还是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我希望梦里她能给我来指点迷津。可惜希望终归是希望,是为了失望而存在的。镇政府接待的人员很热情,原来校长的电话也是打到过这里,所以他告诉了我合并后的村子和去到村子的公交线路。我谢过他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往车站,一路上村镇公路四周的高大杨树已经有大片的绿叶了,田地里也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绿色。我甚至被这生机勃勃的景象搞出了幻觉。我感觉自己只是去她家里,叫上她一起回到我们的城市。

       村支书是个刚毕业回乡的大学生,戴着细细的眼镜,文质彬彬的。他听我说完这些情况之后,告诉我乡里也让他查过,自从两个村合并之后村民档案已经都建立起来了。但是合并后的新村普查过,这个村就没有姓杜的村民。两个村主要是刘姓和柴姓居多,剩下一些散户各种姓氏都有,但是就比较突出了,却并没有姓杜的。我说那有没有孩子在城市里打工的呢?他说这个他们也查过了,村子里独生子女又是女孩的本身就比较少,符合这个年龄的只有三户。昨天已经对这三户都进行了电话问询,也并不是我要找的人。我还想说些什么,可却呆在那里了。村支书说如果我不想走可以给安排一个农家,现在村里的民宿搞得非常好。我婉拒了支书的邀请,告诉他我还得回镇上去查查那张小学照片的线索。支书帮我找了一个村民开车带我回了镇上,也没有要我的钱,当晚我又度过了一个被沮丧、疲惫折磨的夜。

       第二天我又到了镇政府的教育部门,办事人员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但是并没有拒绝我的要求。她给我查到了照片上小学现在合并后的电话,打过去之后结果却把我彻底扔进了冰冷的谷底。学校说合并之前的一些档案在搬家的时候遗失了,其中就包括那几届毕业生的通讯录。我还想要当时班主任的联系方式,但是教育部门的人说我必须有公安机关的证明才能给我查。我连忙跑到镇上的公安局,民警劝我不要着急,让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讲清楚。越是着急,我越是讲不清。我只是拿着那照片希望警方给出一个证明,民警接过了照片看了看,问了我一个问题,这照片上究竟哪个孩子是我想找的人?我懵住了。我根本没办法认清到底哪一个是她,看看这个像,看看那个也像,再仔细看看哪个又都不像。民警看出了端倪,劝我回去先好好休息一下,找人不忙于这一时,身体很重要。我想掏出手机给民警看她的照片,忽然手机忽然亮了,有个陌生的号要加我微信。他说,他认识杜金凤。

       告别热情的民警同志,我回到驻地。通过了那人的微信,他(她)并不想透露更多的信息,只是约我在我和凤儿经常见面的咖啡馆见面详谈,时间是明天下午。还好动车的票还有富裕,能让我及时赶到。一路上,我很疑惑。我不知道这是另一个开始还是一个结束。我的生活平衡已经被彻底打乱了,人生也在逐渐偏离原来的轨道。我希望这次见面之后能够对我的生活有所修正,突如其来的离丧之痛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太过于沉重了。其实仅仅几天时间,我就感觉有些熬不下去了。大概其他人也是一样,思念和失去的悲伤并不能太长久的作用于普通人的身上,无非就是因为人们还要面对每天同样呆板、凝固的生活。我也是如此,即便找到了凤儿的父母也只是徒增加他人的悲伤,而我就变成了这伤感情绪的传递者。我决定要回到原来的普通人生活模型中,生活的震荡也应该就此结束了,这一切都要在我回去见那个神秘人之后有所了结。

      阳光已经很暖和了,我上次在这咖啡馆和凤儿见面还是秋天,转眼现在已经是春夏之交。我们喜欢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大落地窗可以看见街道上的一切。我再一次经过了那个窗口,桌上有一杯没有动过的咖啡,显然那里有人了。我走了两步,推开了咖啡店的门,还是那熟悉的风铃声音。我下意识的又向那个熟悉的座位看了一眼,却分明看见了她坐在那里,翘着腿,面带微笑。

       她还是那身卡其色的风衣,牛仔裤,画着淡淡的妆,短发比原来略微长了一些,面庞似乎瘦了一点。我越发仔细的看了一下,那的确是她,眉毛不浓密却也不用修描;眼睛明亮好像会说话;鼻梁高但不瘦是传统说法的旺夫形状。我揉着眼睛,努力的辨认着,她原来微笑的嘴角变成了略带嗔怪的样子。那真的是她!我错愕地站在原地,究竟要不要冲过去抱住她呢?我扭头走出了咖啡馆,站在门口努力平静自己的内心。我想抽一支烟镇定一下,却忘记了自己根本不抽烟。她走过来,拉开了咖啡馆的门,风铃声把我拉回了现实。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顺从地跟着她走回了位置。她牵着我的手坐在了一侧的沙发上,胳膊挽着我的胳膊,顺势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有些僵硬,偷偷的碰了一下她的手感觉很温暖,就没有再松开。她悄悄跟我说,她本不应该再来找我的。我没有回答,本来并不缺乏幽默感的我,却也很难说出你可以晚上托梦给我之类的话。我们继续在咖啡厅的嘈杂中依偎在一起。

       我傻傻的希望时间最好就停在这里,我们两个人就这么靠在一起。我不想再回忆起失去她的那几天经历的一切,也不想听她对于重新回到人间的解释,只是能够今后继续平静的生活就好。可是又怎么能不要一个答案呢?

       终于我还是不得不面对一切。我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她们是一个组织,完成任务时候出现了偏差,没有及时销毁跟我联系的那部手机,导致校长联系到了我。本来一切都可以悄然的消失,我会在伤心一段时间后就会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模型中,而她就可以彻底销声匿迹。这样对于我的个人系统和整体平衡影响最小,她也可以继续去执行新的任务。我问是究竟是什么任务,他们是什么组织?她说她只负责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而组织的存在意义是运用一些超越人类现有科技的手段来维持整体大环境的平衡,通过一系列的微观调整来尽量避免系统进行大规模的自我修正。她还掀起了头发给我看她的耳洞,已经变成了四个。她说每完成一次任务,她就会打一个耳洞,她也会换一个新的身份。而现在由于我执意要找到她的家人,让更多的本来没有关联的人牵扯了进来,小范围内的平衡被再次打破了,她也只好重新以现在的身份出现,再继续完成一些任务让系统再恢复到平衡状态。

       我没有继续再问下去。我只是一个不想惹麻烦的普通人,尽管在普通的一成不变的轨迹中生活让我感到困顿和乏味,但我又没有勇气跳出那个局面。我没办法面对她给我的解释,她会不会是加入了一个邪教?我真的有能力做一个勇者拯救被邪教思想束缚的人们吗?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怎么办?真的有超越我认知的科技力量,真的有能控制大自然系统平衡的力量,我又该如何面对?眼前这样的困局让我无所适从,大概多数人都会跟我一样选择逃避吧。我决定走了,她大概也觉察出了我的想法,但并没有说话。她默默的看着我掏出了照片和她家房门钥匙端正的摆在了桌上。她并没有让我立即离开的意思,反倒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盒,打开盒子是一枚蓝色的胶囊。我问她这是不是毒药,她说不是,是记忆阻断机器人,纳米级。可以在我再想起她的时候根据脑电波信号自动寻找到大脑的片区实施记忆阻断。我问她可不可以我把胶囊带回家,晚一点再吃,我想让美好的回忆在脑海中多留一点时间。她默默地看着我,轻轻把双腿挪开了一点,好让我从里面的座位出来。我抓起背包,挤过了她,径直走到咖啡店的门口。我突然想问一问,她究竟有没有收到我那卑微,却又倍加呵护的爱情。可转念一想,爱情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傻了,她又怎么会在意。出了门,阳光很刺眼,不知道是阳光还是泪水,我有点看不清楚路。我并没有再从咖啡店的窗前路过,而是走了反方向回家。

       在随后一周的生活里我更加煎熬。我并没有勇气吃那蓝色的胶囊,它一直安静的躺在我背包里的某个角落。我有时候会做梦梦见和凤儿在一起,有时候又是噩梦把自己吓醒。工作已经不太能正常的继续了,出现的低级失误让经理不再顾及我的年纪而劈头盖脸的训斥了我。我不禁问自己即便是吃了那胶囊,生活还会回到过去吗?

       好不容易挨到了周末,我决定买点好吃的抚慰一下自己,于是就去一家特别好吃的八珍烤鸡门店去排队。排在我前面的小姐姐在躲其他人的时候后退踩到了我的脚,她回头道歉的时候盯着我看了一小会儿,恍然大悟地问我,你不是杜总的男朋友么?我大吃一惊,点点头,认出了她是凤儿公司的前台。她问我,是不是跟杜总吵架了,自从杜总回去上班以后,人也瘦了一些,脾气更是出奇的差,动不动就骂人。我说她不是辞职了么?为什么还能回去上班?小前台说杜总本来就是业务副总,手里攥着很多大客户,老板根本就不想放人。这次她要主动回公司,老板恨不得八抬大轿接送她上下班。我微微点了点头。小前台又说,让我对杜总好一些,她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挺不容易的,等等。

      我没有犹豫,带着烤鸡和几罐啤酒就敲开了杜金凤的家门。她睡眼惺忪的看着我,堵着门并没有打算让我进去的意思。

       “你来干什么?”她质问道,“还有,你怎么还没吃那个胶囊?”

       “我给你送吃的来了,”我晃了晃手里的食品袋,然后向屋里张望着说:“顺便看看有没有别人……”

     “快别给我丢人了,”她一把把我扯进了屋,关上了单元门,嗔怒着命令道:“你,赶紧洗手把烤鸡给我撕开,把冰箱里的剩菜热热,我去刷牙。”

       我看着她穿着我送给她的那件又大又肥的T恤晃晃悠悠进了卫生间,砰得一声关上了门,又咔哒一声上了锁。我只好按照她说的办,将鸡肉拆分开放进了碟子里,顺便还把厨房卫生打扫了一下,摆好了各种食物和啤酒坐等她享用。不一会她出来了,头上别了一个小熊发卡,那也是我送给她的小礼物。她也不跟我客气,挤开我用两个指头捻起一块鸡肉就放在嘴里大嚼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嘟囔:“算你会买,是正宗的胡记烧鸡。”

      “平衡一旦被打破,系统会向着再次构筑新的平衡进行调整,而这些调整都会消耗时间和物质。而我发现了一件事,就是即便是建立了新的平衡,这平衡和以前也不一样了,处于系统中的无论是人和事都需要重新适应这平衡……”

      “停!”她打断了我的话,说道:“你跑我家跟我说这些着三不着两的话干什么?”

      “我碰上了你们公司小前台,她说你最近状态不好,我就来了。”我委屈地说道。

      “哦,那吃完饭你就回家吧,回去想着把胶囊吃了,”她平静地说,一边说一边用下巴指示我把啤酒递给她。

       我把啤酒给她倒好递了过去,说:“我的生活平衡已经被打破了,再也没有办法回到原来。而你是这一切事件的原点,我必须从你这里找到答案。”

       她知道我喜欢吃鸡皮,就撕了一点送到了我嘴边,说:“基本上其实你的选项很少,而且最终的结果都是会被消除记忆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

      “就没有其它的办法?我不想失去和你在一起的美好回忆。”那块很入味的鸡皮被她强塞进了我的嘴里,“比如,加入你们?”

      “别看玩笑了,你要啥没啥的,还这么大岁数了。”她一边啃着鸡腿一边不假思索的讽刺我:“别说加入我们了,你去外面找工作看看还有要你这岁数的吗?”

       我刚想反驳她,却见她冲我挥挥手,做出了个停止的手势。然后她就全神贯注的用一直手按住了自己的右耳,似乎是有人跟她在说话。她的表情变得凝重了很多,时不时的她也回答一两句。看得出应该是发生了一些大事,最后问那边的人她身边还有一个“老男人”怎么处理。我当然知道这指的是我,但并不能听见对方在说什么,只是听见她最后态度坚决的说她清楚该怎么办。我感到有一丝不妙。

      “你是要来处理我了么?”我有些害怕。

       她坐下来,郑重其事的对我说:“别怕,听我的。乖乖的回家,把我给你的胶囊吃了。忘掉我,忘掉发生的这些事,回归你的正常生活。这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我不想忘掉,怎么办?”我接着说。

      “你看,如果我们通过计算得知在某地某个时间对一些事情进行干扰就会对整体产生影响,从而进一步推动系统趋于平衡。比如说,我最近这次任务因为我的技术操作,那个和我一起被埋在泥石流下的司机就没有死。试想如果他死了,他的家庭、学校都会因此受到更大的干扰产生改变,系统也会有更大的反应。反观现在系统的波动就不会很大。”

      “这跟我不想失去记忆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不失去记忆,那么系统无形中又有新的平衡被打破,造成的影响可能是难以估量的损失或者不可挽回的局面……”

      “可是你们疏忽了我这里的平衡,我的生活已经改变了,即便是吃了那破胶囊我也很难回到过去的生活,我昨天就把工作给辞了。”我继续辩解道:“你看,我为了找你……”

       她又伸手打断了我的话,继续把另外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耳朵上,好像又有信息传入了她的脑袋。她继续跟那个神秘的人在对话,她的面容变得更加严峻。

      “是,好,我马上就出发。”她坚定的回答那边。

        我从她们的对话得不到任何信息,但是察言观色的基本能力还是具备的。我没有办法再因为自己的未来跟她纠缠下去了,况且似乎她也并没有继续想说服我的意思。她跳起身回到卧室里,嘭的关上了门。几分钟的时候她就穿戴好了出门的衣服,还背着一个小容量的背包。她没有化妆,仅仅是戴了一顶帽子遮住了她的短发。她走到了我的面前,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低了一下头,然后扬着头对我说:“回家吧,我也要走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问话的时候,已经跟着她走到了门口。

S级,也就是特级事件,我们要集结了。再见吧!”

“带上我吧,我能帮忙。”我不知不觉跟着她从消防梯跑到了通往楼顶的门。猛然,她回头托着我的脸亲了我一下,我错愕之下她就开门跑上了楼顶,而我再想打开那扇门却怎么也打不开了。我发疯了一样的踹门,没用。我开始寻找工具,清洁工的拖把把也被我打折了,没用。我情急之下发现了灭火器,一顿猛砸之后门被我砸开了。冲上楼顶的我却发现上面空空如也。我跑到楼边转了好几圈没有发现绳子和其他可以用来攀爬的东西,正当我准备再仔细寻找的时候,小区物业的保安们找到了我。

   在派出所教育和赔偿过后,我回到了家。在家里我静静的盘算着这次要从哪开始找起。

   凤儿离开后的第一天,我偷偷又回到了小区,但是被保安认了出来,好说歹说也没有让我进。我只好从疏于管理的小区外墙翻了进去,跑到她的单元门外敲门没有回应。我又溜到了楼顶四下查找了一番也并没有任何线索。无奈之下,只好回家。

   第二天,我决定了,我还要去一趟那个上次找她去过的镇子。上次被她的短信叫了回来都没有来得及给民警看她的照片,这次一定能找到。信心一下,便可以义无反顾。

   第三天,我就来到了镇上的派出所,但是接待我的民警是另外一个人。我好不容易让他明白了我的来意,他爽快的答应我可以帮我用电脑人脸比对,但是我是不能进机房看的,明天让我来等结果。

   第四天,我早早的等在派出所的门口,不一会接待过我的小民警就到了。他带着我进了派出所,让我坐在大厅等待。我像一个等着宣判的囚犯一样坐立不安。还好他很快就出来了,结果却让我失望,整个儿地级市都没有相似的结果。看着文件上的红色的公章,我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小民警看我,问我还有没有其他线索,我说出了想找以前学校老师的事。

   第五天,小民警真的带着派出所的证明和我一起找到教育部门,并且顺利的要来了照片上小学的几位老师的电话,我也很庆幸当时把照片在手机里存了一下。小民警热心的用小警用摩托带着我访遍了那几位老师,只有一位老师对那张照片略有印象,并说出了一个村的名字。

   第六天,小民警显得比我更热心,一大早就带着我直奔那个村子。村支书看了照片说认识她家,不过她小学没毕业就转学走了,她父母也搬走了,听说去了北京。支书还带着我们去看了她家的老宅子,那是一所破败的废墟,那些残垣断壁已经不能叫房子了。村支书告诉我们如果找到她的消息要告诉村里一声,现在村里都城镇化盖楼房了,这老屋也要拆了。

  第七天,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城市,万分感谢民警和所有那些帮助过我的人,但仍没有什么用。我偷偷又去了她住的小区,门卫换人了并没有拦着我。上到楼上,我发现她家的门开着,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打扫卫生。我问他情况,他告诉我租他房子的一直是一个男士,并不知道这里住着什么叫杜金凤的女士。我谢过他就回家了。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这可能真的是永别……

  第八天, 依然一无所获,我手里的所有线索也已经用尽了。

  第二周,我还是想办法从各个方面希望能有一些信息,可是连她说的什么S级事件,我都没有比对出那究竟代表什么事。

  第三周,我发现我还得找一个工作才能养活自己,于是开始投简历。

  第二个月,我开始上班了,但是这都不能抑制我自己时不时的还是要想起她。

  第三个月,紧张的上班工作让我劳累,搜集和筛选信息的工作都开始时断时续。

  第四个月,我时常想她去支过教,也有过工作,一个人不会消失的这么无影无踪吧?

  第五个月……

  一年了,有一天我在翻背包,忽然掉出来一个小盒子。我打开盒子,发现那里还静静的躺着一颗蓝色的胶囊。我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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