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首不同朝代、不同风格、不同背景的诗,被从故纸堆里翻出,宛若黄土中依然闪光的箭簇刀戈,无法与日争辉,又被旁边黯然的灵魂所包围。 长平箭头歌 公元前262年,秦国与赵国在长平沃野上进行的一场空前战争,双方均以数十万之众的倾国之力应敌。也就是这场战争,使战国七雄格局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奠定了秦国统一中华的霸业基础,也留下使赵国四十万具铁血男儿的尸骸散地。 即便在2300年后的今天,高平一带还能在脚下的土地里翻出这些累累白骨和生锈的冷兵器。它们不断被雨水冲出,不断有后人重新掩埋。周而复始,赵军士兵的尸骸,就仿佛某种生命力极端顽强的植物,永不停息地从长平古战场的土壤里滋生出来。 后世的文人骚客们,追寻着“纸上谈兵”的典故,用诗文的方式前来凭吊怀古,踏歌而行。 唐代的李贺与明朝的刘伯温都曾来到长平古战场,都对沙土中锈迹斑斑的冷兵器进行俯身搜寻,只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同,一个如云漂四野的淡然,一个似暗夜无助的憔悴。 李贺完美继承了唐朝的浪漫与优雅,尽管他本人有怀才不遇,但他的诗词还是大多充满昂扬和斗争。比如后世传颂的“雄鸡一声天下白”、“天若有情天亦老”等千古佳句以及那首宛若身临现场刀兵四起的《雁门太守行》:黑云压城城欲摧! 而刘伯温却却一直春风得意,无论对于元朝还是明皇朱元璋,或者民间传说的在火烧庆功楼之后刘伯温得以全身而退,在当时时代,都是大智大慧的集合。除了少不更事外的莽撞,现代人很难找出其缺点和不足。所以《明史》中,将其与宋濂共评为一代宗师。 但两个人生迥异、思想相左的两人,在长平古战场,却慕然间彼此交换身份一般,错位而吟。 李贺对刘伯温说,连战争中死去的人都被人遗忘掉,在锋芒的箭簇也会变锈迹斑斑毫无用处,有时候不过是小儿的玩具。而刘伯温也对李贺惺惺相惜,甚至是顺延着李贺的思绪走下去,他说:千年以后,尽管金戈生锈,但依然锋利。他们的埋没,是将军无能,宝剑尚未佩英雄。 一事多议,隔空对话,古今罕见。两人均是在独自进行了一次苍凉的宗教意义上的祭典仪式后,留给人世的一声凄凉而无奈的冷笑。 更为巧合的是,此后刘伯温几乎与李贺诗同名再叹长平: 长平箭头 明·刘基 漆灰骨末丹水砂,凄凄古血生铜花。 白翎金竿雨中尽,直余径口残狼牙。 我来访古收断镞,折锋赤鉴曾刲肉。 古色惨淡凌风霜,犹有磷光夜离陆。 海上射口不足凭,长平鬼哭云冥冥。 白骨相撑尚未朽,至城城下流水腥。 水流有声呜复咽,冤气千年疑未绝。 往事俱成一聚蚊,后世空悲尺余铁。 刘伯温两首诗均是夹叙夹议,特别是第二首,与李贺诗词几乎浑然天成,不同的是李贺的诗词多是苍凉中的惋惜和长啸,刘伯温则充满了感慨和悲凉。 千年之后的人读来,也抵挡不住森森寒意。这样的含义,晚明时期的巨子王世贞同样也做了悲怆的描述: 过长平作长平行 明·王世贞 时至今日,这样交错时空的对话还在进行。据统计,凭吊长平之战的清代以上诗词,约80余首,60多位诗人,所有的诗词,都含着沉沉的叹息和苦涩。历史、人生以及对他们生存的那个时空,都是旷绝尘嚣的悲哀和绝望,甚至比黄土下临死前那些无辜的勇士的眼神都要凄凉。 站在白骨累累之上彼此心照不宣彼此又无能为力。沾满鲜血的戈头、箭头,称为被世间和帝王遗忘的一小块废铜,无论于李贺还是刘伯温,都是等同和等价的。 有时候,诗人的泪水,都流给了自己。 (作者原创。首发行走山西微信平台。行走山西媒体矩阵同步发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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