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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寒衣节,我们为什么要立于丹阶下骄傲的祭祖?

 王清茗 2020-06-03

《诗经》里有句名言: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在万物萧索的晚秋之后,背靠充实的粮仓,以圆润密密的针脚,来做冬季御寒的棉衣。围炉夜话,成为小农时代,百姓冬季最为温馨和幸福的时光。在人们脑海中,屋外有北风呼啸和白雪飘飘,或许还有先祖在广袤苍穹下的默默地注视和祝福。

中国古代的人们是尊重天命的。对于天来说,中国人唯有信仰和推崇。在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混沌初分年代,人们已明白“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朴素的的辩证关系,以慎终而去祭天,代表着皇权;以追远而去祭祖,象征着族权。

这是仓廪足而知礼仪的最高形式的表现,以家的和谐构成社会最小元素,也成为社会最稳定的基础,中华民族五千年得以薪火相传。直到现在,在山西洪洞大槐树依然以黄钟大吕般的神圣与庄严演绎着,供海外游子衣锦还乡叩拜先祖,告慰先祖:后世子孙励精图治光耀门庭,不敢辱没家风。

因此在大槐树祭祖仪程中,真实的可以发现与祖先隔空对话中隐约寻觅到皇权的威仪和上苍的神圣。作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洪洞大槐树景区将祭祖习俗表现的淋漓尽致,有意无意间,潜移默化地承接着家国气象和社稷尊严。一声长号后钟鼓齐鸣,恍若上古天籁和先贤家训的开始,然后进入进献五谷三牲的恭谨、恭迎神主的庄严和祭祖仪文的自信,一气呵成浑然天成。

现在没有人能够否认,祭祖仪式中的八佾舞于庭,就是耕读传家下的道德盛世的再现。但这种道德盛世是六百年前祖先们抛家舍业的痛苦和血肉分离的心碎。传统上认为,始于明朝洪武年间长达47年的大移民是基于山西风调雨顺和物阜民丰。

然则覆巢之下,山西经历元朝的残暴统治和朝代更迭的血腥,尽管胜于周边,但也是生灵涂炭表里河山多灾多难。根据史料整理,在明朝开始后的百年间,山西先后遭受了旱灾、水灾、蝗灾、地震等多重灾害的打击,留守在山西的父老乡亲苏皖鲁豫等地的人间万苦,依次遭受了一遍。

更为神伤的是,明朝政府以有悖人伦的做法,采用招诱、摊派的方式,按“四口之家留一、六口之家留二、八口之家留三”的比例迁徙强迫移民,用生离死别的方式完成对朱家江山经济基础的重创和构建政权的稳定。与之后来晋商独步天下所不同,当时的山西并非海内最富,充其量不过果腹而已。麻、黍、稷、麦、菽传统的五谷,也是晋人传统的种植作物。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收获的粮食大多被官府强征而去,剩下的一点除去种子,就是全年的口粮。靠天吃饭的他们逆来顺受,自然地理的困境没有让他们有丝毫退缩和畏惧,相反却产生了愚公移山、大禹治水、精卫填海等战天斗地的神话。

三千多年前,就在洪洞所在的临汾地区,《击壤歌》被当地民众传唱: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

对山西人来说,这是一种世外桃源般悠然自得的生活以及对生活的自信。这是世界生存史上的奇观和创举:并不肥沃、并不优良的环境养成他们勤俭持家的传统,哪怕一粒粮食也会颗粒归仓。在山西很多地方,至今还保留着土豆不去皮的传统吃法,很多人还是以莜面、玉米面等粗粮作为主要口粮而吃的津津有味。百十年前,即便是所谓的财主,也难见奢靡。

但就这样的生活,在当时也成为天堂的享受,大明朝廷朱元璋的恩威并施使这里的数千年来形成的简单平衡也被打破,离开家乡的先民们甚至没有可供日后认亲的传家信物,只好将铁锅或者瓷碗砸破,兄弟们每人携带一块天南海北各自珍重,来日重逢作为凭证。如今,在洪洞大槐树景区移民历史展中,现代人可以清晰地看到明朝时期当时人们生活的场景,一盘土炕外便是简单的农具和几只粗糙的海碗,剩下的就是年复一年的头顶的日月。

大槐树移民以后,中国产生了诸如解手、靠谱等很多新的词汇和风俗,特别是以族谱或者家谱修撰开始在民间盛行,标志着由家而国文化的滥觞。六百年来,大槐树移民的后裔就是凭借着族谱和家谱不舍万里地进入山西来到大槐树处寻根问祖。今天的槐荫深处,移民后裔们常常长跪不起掩面痛哭。

事实上,岁月更迭,对于移民当事者,他们已历经十代以上,故园对他们已经是遥远的传说,即便这里还能找到他们留驻家乡的亲人,却早已变成概念和理论。

诚然,流动和迁徙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大约在朱元璋移民200年后,西班牙、荷兰、法国、英国一些人移民至美洲大陆,至迟在公元1775年美国独立战争时候,这些移民后裔以新的人文和政权放弃了对自己母国的思念。诸如此类,还有澳大利亚等地区和国家,似乎西方在文明的追求和家乡的守望中,更倾向于前者。

而在中华,在大槐树下的移民们,尽管散落四方,但一钵黄土和一本泛黄的家谱,就成为游子眷恋故乡的理由,就成为血脉相连的最好见证,就成为民族生生不息动力源泉。其原因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先祖们,无论走到哪里,均以奋斗作为矢志不渝的基础和理想,农桑稼穑,孜孜不倦。

于天,他们不愧三春细雨,九月艳阳;于地,他们不愧万物芳泽,草木荣枯;于国,他们不愧皇恩浩荡,社稷稳固。唯独于家,兄弟飘零,骨肉离析,上不可以孝亲,下不能悌妹,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活生生的一出人间悲剧。

可以想象,六百年前移民们踏着血泪走上离别之路,谁都明白,此生与亲人再无相见之日。思乡的时候,他们只能将怀里砸碎的铁锅、瓷碗的那片反复把玩、抚摸,只能望着故乡方向叹息、垂泪。移民们在陌生的地方,在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开荒种地繁衍生息,从山西人背井离乡变成安徽人、变成山东人、变成甘肃人、变成宁夏人……

遗憾吗?遗憾!痛苦吗?痛苦!

但大槐树移民无愧于先祖,在他们移民的地方,逐渐将荒芜变得繁花似锦,甚至比山西老家还富饶强大。这,是他们最坚强有力的抗争,最完美无缺的报答,最情真意切的生活。

初心始终未离,困境伴随成长。这便是一个民族传承的原始密码。尝得草根者,百事可做。

一个民族亦是如此。每年的十月初一,“九月授衣”之后,在冬日寒冷中,重温上古的天风浩荡和祖先的无尚荣光,是每一位移民后裔的骄傲与自豪。唯有此,才能将苦难变为奋斗,将传统的民祀升华为家国情怀,为家运恒久,为民运恒久,为国运恒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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