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幼年开始,我的喜好不要说和一般小女孩,就是和很多小男孩相比都很不一样,我最喜欢的是土地。直到我上了研究生,有一次全班包车出游,为了活跃气氛,我们的小女班长宫铭让大家各言其志,轮到我的时候,我说:“我想有一块地……”然后还详细规划了要种花若干,种菜若干……估计当时大家都被我雷倒了,但我自己却浑然不觉,因为我觉得我还是很务实的,你看,我都没有全用来栽花种草,还有种菜养鱼养蜜蜂呢。结果结束发言后小班长说:“惠惠,我觉得你前生一定是一个东汉的豪强地主。” 哈哈,那个时候,来自中州的我怎么知道在帝京土地是一种非常非常昂贵的东西啊!说到这里,我想插一句,我也是这会儿突然想到,因为我是河南人,而河南历史上最煊赫的时期只有东汉和北宋。东汉还有宗室制度,豪强地主拥有自给自足的私人庄园和私人武装“部曲”,东汉开国皇帝光武帝刘秀的政权也要联盟了东汉豪强地主得以确立;而北宋已经进入了城邦经济,且偏安一隅不复“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的气势,小班长说“东汉豪强地主”是一句历史含量密度很高且非常巧妙而贴切的恭维,然而竟然是人家脱口而出的即时反应,这样也就可以醒悟人家何以考上北大直博而且做北大研究生的班长了。 但是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这种喜好从何而起,那只能说是天生的了。我小的时候,院子里有点空地,我就种点花籽儿下去,或者移植一些挖来的野花。每当这时,奶奶总有无限的遗憾,总忍不住说起当年爷爷经商时挣下的十几亩地,二十几间房子。“要是这些地还在,想种多少种多少,哪里让我的小惠在这么仡佬缝道儿里种东西。”我有时候觉得,我的爷爷奶奶对我是颇有点知音之感的。刚刚好有这么一个小孩子,喜欢的就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但令他们不胜惋叹的是,他们的财富和成就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就像姗姗而来了子期,暮年的伯牙却再也弹不出惊人的琴曲。 有时候我也觉得奇怪,经商的人不应该都是处事圆滑八面玲珑的吗?可是像我爷爷这么耿直的人,怎么也会成功呢?不过我觉得爷爷的个性很乐观,他常说的是“老天爷饿不死瞎眼雀”。后来我上大学时接触到圣经,发现里面有句话和爷爷说的挺有些相似——“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你们的天父尚且养活它”。可是我挺确定的是,爷爷不懂基督教啊。那么这话是从哪来的呢?也将成为一个难解之谜了。可能正是这乐观,他才能处处都有人伺候行动都有人打轿子时也能过,在运动中失去了所有家产时也能过。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可是从我记事起,爷爷就不再经商了,他反而是对我读书有特别的兴趣。也许这也是他一个未竟的梦么?他小的时候上私塾是一目十行的,习了两年字春节的时候乡里的人都来请他写对子。说起这个,爷爷的脸上总是很有光彩,比说他经商的次数多得多。只是后来太爷爷太奶奶送他去做生意去了,这条路不是他自己选的,可能总有点不甘心吧。爷爷好像有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情结,每年开学的时候,他总把牛皮纸裁得方方正正的,把我所有的课本都包上书皮儿,然后在封面用毛笔端端正正地写下科目、年级和我的名字。学期上完,拆掉封皮儿,书还都新崭崭的,爷爷又把它当成一件他的孙女儿了不起的证据,“看我孙女儿读书读得多爱惜,这书还跟新的一样。” 小的时候我觉得爷爷的夸耀很可笑,可是后来我看到一个故事,说司马光非常爱书,他读书时,要洗净手,并且在书桌上放毡布,然后再在书的封皮上用一个薄木板托着,防止读书翻页时破坏书页。他藏的书读过很多遍,但都保存得很好,跟新书一样。那时候我想,也许爷爷对书,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敬重,所以觉得我不在书上乱写乱画,保存得整洁如新,很值得嘉许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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