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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省邵阳县罗城乡大坝村，一位小学老师走在田间小路上，无意中捡拾起一本小册子。小册子很正式地装订工整，翻开一看，上面鬼符神码，是人工手写的通篇奇怪符号。本着学者本色研究精神，这位教师带回家深入分析，发现全本并非能识别的普通文字，而是奇特古怪的圆形符号，还有一些毫无章法、无法理清头绪的图画。这些符号，排列整齐，布局疏密均匀，但大小不一，有繁有简，变化多端，初看起来像是上古甲骨文之类，但细看又不是；努力试图寻找其规律，却入手无门，徒劳一场。别说摸清规律，尽管见字如面，却毫不认识，无法读出来，也不知什么意，犹如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盲文，一句话：不认识。这位拾遗人，心里一个声音飘过：此乃天书，来自地外。 果真如此吗？难道真是超自然的神秘来物？给人类带来惊鸿一瞥的绚烂？ 非也。其实，这部“天书”字出有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湖南本省土生土长的庄稼农妇：唐根秀。唐根秀，何许人也，竟堪比仓颉，造字立书？这背后得有多少年的学识底蕴，才能如此厚积薄发、惊艳于世？一个普通农人，究竟有何因缘，可以接触上晦涩高深的汉书造字学问？难道家里农庄连绵，田地纵横，是一个阔家大户的读书之人？ 当她的天书引起媒体关注，在电视节目里，唐根秀的神秘面纱才被揭开，为大众熟悉：她家里很穷，13岁就给丈夫家当童养媳，从小梦想是读书识字，却因经济原因，早早成了一边保持家务，一边下地干农活的普通农妇，终其一生，没有上过学，亦未能识字知书，是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不折不扣的文盲。但人生的另一面也不乏光辉：她被选举为村里的妇女主任、治保主任，并时任两届县人大代表，是全县响当当的三位女红人之一。熟悉乡村政治的人不难推断：这个唐根秀不简单，其必脑袋瓜机灵，为人正直讲理，颇有领导能力和威望。 图片来自网络，非唐根秀作品 果然，这个女人就生生造出了字来。在博物和汉书文明上，书写了不同于人大代表的又一种传奇。 战果如何？17年创作了百万字的“天书”，只有自己能读得懂。乡村泥土上竟开出独一无二的汉字之花，而且，81岁的她仍在坚持不懈地创作，这泥土之花，不但就这样静悄悄开了，而且越开越茂盛，一直开下去，执着地开，开到荼蘼。 这个朴实的农民，一谈起自己的创作，顿时变得开朗健谈，神采飞扬，整个人闪闪发光。她拿起自己的小本子，从17年来厚厚一摞里随便抽出一本，翻开就读，流畅轻松，每次读都分毫不差。而更为有趣的是：读的过程中，就像是经历着人生的万水千山，时而微笑欣喜，时而默默抽泣，时而号啕大哭，时而忧郁沉默……这不免带给观众滑稽和好奇的双重心理感受：究竟这些天书乱码都写的些什么，至于让作者如此走心？ 唐根秀说：“这么多年，每天都写，不写心里不踏实。成了瘾了，就把生活中的事，心里的苦，心里的甜，都原原本本记录下来。” 唐根秀，走进你的生活不容易。在你这本奇书面前，我们都是文盲啊。 说起写字的艰辛，似乎谁都可以怜悯她：都是偷偷练字，一开始没有纸和笔，家里穷，就用手蘸着水练，用家里的鸡蛋和村里上学的娃换他们用剩下的笔，回来沾点水就开始写。唐根秀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写下了百万传记。 图片来自网络，非唐根秀作品 这108本本子，都是自己的生活。生活上的沟沟坎坎，柴米油盐的炊烟，青山绿水的田园，还有如流水的人来人往，都在这怪字里了。这样短缺的工具，阙如的纸墨笔砚，写出来的字却个个利落干净，清秀俊美，既不旁逸斜出，又不瘦骨嶙峋。 唐根秀用手指着本子，手走目移，点到声出，不卡壳，不停顿。对于她的这种超能力，人们不禁发问：“是什么契机，激发了她这种天赋，让她开始书写这些奇文？” 据她自述，此乃天意神助，犹如梦托，玄而又玄，真有点仙道境界：1992年，她正在卖豆腐，忽觉眼前明晃晃地，一亮一亮，出现个晃眼的大圈圈，里面有3个人。她拎起豆腐案板想走过去，3个人说“你不要走，给你个宝，三天不要说话。”唐根秀奉若神明，接下来三天真的不吃不说。结果，就多了一种神奇的造字能力。 也许冥冥之中，吉人自有天助。可能是怜其贫苦，赞其贤能，叹其对学问的向往执着诚心，天降大任于此人，此人不负苍天，真的做出了一件大事。 那么，除了无人能懂，唐根秀的天书，有什么文化价值么？刘彬徽，湖南博物馆古文字研究所研究员，看了她的字，表示看不懂，但文物史的敏感使他觉得：她的字，有很多演变规律与成熟的古文字很相像，有的字少了笔画，有的则多了笔画，增减笔的运用浑然天成。而且，还有假借字用法的不谋而合：聪明的唐根秀会根据讲话读音，来转化文字，比如想写“什么”就会根据谐音，写出“十木”。历史上，甲骨文、石骨文，金文，草书小隶，大陆的简体，港台的繁文……都有假借字的影子。可以说，从学术理论上，唐根秀的造字之书，着实有章有法，可圈可点呢。 刘彬徽教授，左一 但吊诡的是：唐根秀从未听说过这些造字用法，别说“十木”，就连一二三四的“一”字，都睁眼瞎不认识。你说，这不是怪了嘛？ 一种声音出现了，试图解释这一切：“唐根秀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而自我造字，术语叫做语词新作，是疾病的典型症状。”“包括一开始的光圈3个神人云云，皆是幻觉使然。”在一片赞美声中，这样的判断像一发炸弹扔进花丛，风向扭转得干脆彻底，我们看见，苍老的唐根秀，在风中孤独、哀怨地抽泣，视之如生命的天书被否定，她眼眸中再无半点光亮，混浊，绝望，愤怒，如一盏枯油老灯。 果真么？无法说清，也没必要。我们只知道：这些关于起因多元的揣度，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乡村农民，创造了世界无二的文明，这本身，就是一种正向的奇迹，值得大书特书，作为梦想的代言，文化的进步，评论的宽容，甚至是阶层板结的突破——对乡巴佬刻板固化的偏见：懦弱、愚昧、得过且过、小农意识、保守、自私，目光短浅，胸无大志，……城市之外的边缘群体，社会底层的不被欢迎者。 即便真的有病，一种通灵般的独特，赋予了唐根秀自我救赎之路，有何不可？ 世人，如此吝啬宽容吗？ 乡村之地，往往是农业文明的根基，一切可歌可泣的璀璨文化、繁衍历史、代际更迭、朝野变迁，都离不开最初的乡土文明的滥觞。乡村，是精神家园一方最为纯净的富土，肥沃的土地，江南水乡小桥，唐根秀生活的湖南，湘西的吊脚楼，渐渐流逝的船歌，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远离了城市逼仄喧闹，物质异化的工业轰鸣，少了大机器狂轰乱炸的强势，少了霓虹艳影下的纸醉金迷和急功近利，乡村这片静谧的乌托邦，最可以盛产惊人的文化和艺术。曾经多少年，我们在物质大潮中，把这片土地忘了，行色匆匆中，我们只抛给了广袤乡村无尽的冷漠和贫富差距，其实，我们是自己亲手，斩断了自己的根脉。 如果没有唐根秀，谁来书写逆转不公的天书？谁来站在土地上，用数十年的坚持不懈和无限梦想向天呐喊：来吧，更多的阳光雨露，更多的赞许目光，请投洒给我们这被人遗忘的家园。而一个唐根秀背后，可能还有上千个唐根秀，随时准备着，时刻等待着。 唐根秀的汉书文化，像鲜花开满泥土之上，今天的乡村变了，未来的乡村会更好，未来的花，就开在未来；开到春天，迎接夏天，开到诗和远方，开到花之荼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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