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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 我们看跑片

 心然的原香 2020-06-18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乡村,刚通上电,经常没电。若干年后,读一些文字,得知那个年代中国城市里的人家有电视机,电冰箱,音响设备,照相机。人们逛公园,吃西餐,看电影,是常态。一对比,心里格外灰。乡村发展,几乎是停滞的。

那时的我们,电视机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物件。至多,家里有部收音机。一放学,赶紧往家奔,趴在床沿上听《小喇叭》节目,听孙敬修爷爷讲《西游记》。再者,一年的某段时间,放映队沿村放几场电影。

看电影,也叫看跑片。大队部争取来一场电影不容易 ,农民能看一场电影更不容易。胶片来了,那一晚上,要在几个村轮换着放。这个村放完一部后,由拖拉机拖着,紧急送往下一个村,把另一部调换过来。

每每轮到小街放电影时,孩子们就会像过节一样雀跃兴奋,满街喧嚷。“我们在相爱、我们在相爱.........”当充满期待和喜悦的叫喊声响彻在小街上时,大家都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直到回过神来,想起是《他们在相爱》时,满街人顿时哄堂大笑。我的小伙伴羞红了脸,赶紧跑进家里躲了起来。那晚的开心,既有银幕上的欢喜,又有伙伴之间的逗趣。一晃经年,想起小伙伴这句口误,还禁不住会笑出声来。

二三十户人家的小街,般般大的男孩女孩十多个。看电影,是一个大聚会,放什么电影倒是次要的。早早催促母亲做好饭,只等太阳一落山,扛起长凳,拖着弟弟妹妹,去禾场占位置。随后,卖瓜籽儿的,卖甘蔗的,卖茶水的,也都陆陆续续来布阵。

看电影,在乡村,是一桩喜事。有的小伙伴家里,连外婆外公舅爷都请来看电影。家里有哥哥姐姐的小伙伴还有另一个任务,他们必是要为自己的未来姐夫或嫂子也占一个位子。长凳子还不合适,必得是一把高靠椅,才显得对贵客的尊重。乡村里的大姑娘和大小伙子经媒人说破,两情再相悦,也不会经常见面。只有放电影时,才有了一个心照不宣,不约而同的理由,才有了有情人默诉衷肠的场所。

也或者,哪个男孩看上某个女孩,也会利用看电影的时机赶过来,寻找亲爱的女孩。即使没有机会表白,但至少看见了。各人的眼睛,是可以说很多话的。也有原本无意的,通过看电影,有了接触和了解,谈起恋爱来。从这个层面来看,我的小伙伴说:“我们在相爱,我们在相爱。”其实,也没错。

那时候,刚流行起穿喇叭裤戴墨镜。这样打扮的青年,奶奶总说,是坏孩子,要离他们远点。有些也确实如此,他们男男女女,在电影场里,或许只是某个人踩了他们其中一个女孩的脚,也或者推搡一下,更或者多看几眼,就会打架滋事。有时严重了,还会中断放电影。也或者,就是专事报仇而来。他们很清楚,仇家也一定会来赶场看电影。那架打起来,比电影还惊心动魄。

夜幕降临,电影快开场了,忙完了活计的大人们才赶过来。各自呼喊自家孩子的声音,在禾场上空此起彼伏。禾场四围,黑压压的,银幕反面都坐满了人。现在回忆起来,反面坐着的都是些晚到的爷爷奶奶。他们看个人影,理会个意思,话儿正着反着,倒是不关心。

哪里放电影,方圆几里的人都会前去观看。禾场上的草垛子,是迎客的板凳。倘若周围有几棵大树,那就更好了。调皮些的孩子,爬到树上。坐得高,看得远。

我爱看生活片,打仗的,既不爱还怕。每每敌我双方开战,马上躲在凳子底下,小伙伴说好了,我再钻出来。也有时,来不及躲,就用手捂住眼睛和耳朵,怕看见我方的解放军受伤或者牺牲。

一次,轮到我们小街放映两部电影。等我们上完晚自习,只能看第二部《神秘的大佛》。多年过后,这电影说的什么,一点儿讲不清楚。唯唯记得的是,蒙面黑衣汉子深夜翻过院墙,剜去了别人的双眼。那个恐怖的夜晚是如何度过的,想不起来。只是,以后,再也没看过恐怖电影。

好的东西愉悦人一生,怕的东西怕人一生,哪怕只是个眼神儿。《黑三角》里面,那个躲在门缝里偷看的特务奶奶,一双眼睛真够吓人的。直到现在,想起来仍惶惶然不能正视。

有一年,小街放《小兵张嘎》。鬼使神差的,没有去禾场放 ,而是在我家门前的小十字路口。我高兴坏了,不光为自己,还为爷爷奶奶。奶奶不出门,电影这样的场肯定不赶。而爷爷忙着豆芽菜,没时间看。今天在家门口,爷爷奶奶可以坐在家里饱饱眼福。

我和弟妹们早早抢好最正的位置,坐着等待。看到一半,我想起来什么,赶紧跑回家。
那是一个月亮天,我走进家门,晃晃的月影从房门直拖到大门口,爷爷坐在小板凳上盯着银幕的反面,奶奶已经回里屋睡下了。

电影的那一面,人声鼎沸,欢乐祥和。另一面,爷爷孤独地坐在月色里,认不得字,也看不清意思。那一刻,我觉得难过,没再返回去和小伙伴一起看,而是留下来陪爷爷看反面。很多年里,一直记着这个场景。说爷爷孤独,或许是现在的想法。当时小,就是心里不好受。也怕爷爷瞌睡来了中途离场,这么好的机会没有尽情欣赏。

当时放电影,靠的是发电机,社员管它叫“磨电牯”。牯牛,脾气暴躁。发电机也是这样,动不动使性子。有次放《渡江侦察记》,正看得起劲,“磨电牯”坏了,全场哗然。大人孩子沉浸在刚才的剧情里出不来,如同享用一半的美味,意犹未尽。


希望机器快些修好,可偏偏事与愿违,焦急地等待近两个小时后,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也有时候,看着看着,落起雨来。越落越大,这时候,必须停止。扫兴劲没处摆放,只得把老天爷骂个狗血淋头。长大后,读老子。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话很难懂,但结合起看电影的场景,就有些似懂非懂。


机器坏了,这边急,必定还有别村人在另一个地方等着。他们更难受,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人们时而侧耳倾听,时而引颈张望,望断了天涯,望穿了秋水。那心情,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是不会轻易忘记的。


有时候,修好了机器,等这边放完,再拖到那边时,天已露出鱼肚白。放电影的人不能打退堂鼓,观众更不会。他们等了一夜,强打起精神,硬是坚持看完,才做活的去做活,上学的去上学。

女孩子,家里管教严,离家稍远的电影,奶奶不让去赶场。一次远村放电影,小伙伴们都去,我千求万求,奶奶才答应。兴高采烈同伙伴们奔去,是战争片《东进序曲》。赶这样的电影,远,不能拿凳子。草垛子又爬不上去,树,更是可望而不可及。如果有亲戚,又可另当别论。一两个小时,只能站着。不喜欢看。回去吧,人家不走,一个人不敢走,只能靠着草垛子煎熬。哈欠连天,两个小时像两年般漫长。

好不容易电影散场了,赶紧随了人流往家赶。后来,每每读到苏东坡的“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就浮现起那天走夜路的场景。大人们挑草头挑吃水跑惯了,又赶着回去睡觉,走路飞快。我们小,站了几个小时,体力不支,一不留神被甩在了后面。各种骇人的鬼故事在眼前飞舞盘旋,大脑一片乱麻,只得拼命向前穿插,插到中间去才觉得安全。

男孩子就不同,多远都会去。荒郊野外的,有时还要穿过坟山。平日里想想都毛骨悚然,这会仗着人多,仗着肚子里看过的战争片,回荡着的英雄情结,反觉得有几分趣。而大人们在家里,却不好过。大半夜了,孩子还没回来。没法说,只能睁着眼睛等。直等到一阵急促的跑步声“飒飒”临近,才松一口气。孩子泥鳅样溜进屋,不洗脸不洗脚,拱进被子就睡去了。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红楼梦》里,林黛玉最不喜热闹,她怕的是曲终人散的落寞。每次,电影散场了,伙伴们搬起板凳,寂寂往家里走去。刚才电影里的精彩或者开心,不怎么去理会。一场电影,从传出消息,到电影欣赏完毕,过程十多天,是孩子们最幸福快乐的一段时间。电影看完了,预示着快乐也结束了。下一场在哪里?却是不得而知的。

关于作者:生活极简,梦想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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