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馒头记

 心然的原香 2020-06-18

我从小生活在江汉平原,看着水稻生长,吃着米饭长大。

有些高田旱田,也种点小麦。小麦收成后,磨成面粉,庄稼人驮着它,走村串户换大米。

主妇们换来面粉干什么呢?发粑子。

发粑子,一年难得有一次,是家里的大喜事。通常是五六月间,端午前后,荷叶绿的正当时,拿荷叶垫在篜笼底。

秋妈妈换好面粉,估摸着发粑子的日子后,她先酿一盆甜米酒出来,安排秋秋去接外婆来吃粑子。出嫁的大女儿离得不远,也得请回来。这个不用亲自去,来来往往的行人,带个口信。

外婆来了,大女儿回来了,秋妈妈的面也发好了。一大早,秋秋去荷塘里摘几片最好的荷叶回来,开始篜粑子。

当粑子热气腾腾地出锅时,当然不能自家人独享。裁缝婆婆家,送两个去。王婆婆家,送两个。二婆家里人多,端三个去……等该送的都送了,一家人才坐下来吃,喝米酒,聊家长里短。

每次吃到秋妈妈发的粑子,就像过节一样。时隔经年,我还记得那个味儿。有荷叶的清香 ,有酵母的酒香,有甜香,有面香……

故乡发粑子,其实就是北方馒头。我如此说故事,一个北方人听了,或许会发笑,馒头这样稀罕?

那个年代,的确如此。这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意思。我相信,他们一笑之后马上会明白,北方人吃顿大米饭,和南方人吃顿馒头一样宝贝。记得当年,我来武汉后,每次回老家,还给爷爷奶奶带十个八个馒头回去当接物。

这时候,我带回去的馒头,和故乡的粑子,有了些区别。它更接近北方的馒头,紧实,没有甜味。

馒头的发源地在北方,武汉是全国中心,馒头在这里是分水岭。既有南方的发面馒头,蓬松如同面包。也有北方的老面馒头,一层层面香味扑面而来。

从这个城市往南走,馒头越走越小,越没有看相。去郴州旅行,临走那天早上,在当地买了六个馒头,买的时候,苹果大。赶船赶车的,饿了,拿出馒头,只有鸭蛋大小。孩子玩的气球,鼓鼓涨涨,只隔一夜,一肚子气在时间的流逝下,慢慢消了。

南方是稻米产区,主要的食物是米饭,馒头在他们眼里只是点缀,也或一场花事,做馒头也就是漫不经心的。而北方不同,人们赖着馒头填肚子听说一个捏好的馒头,还未上篜笼,石头一般硬,可以拍死人。北方的馒头还爱美,玩具般各种各样形状。

米饭和馒头,最大的区别在于米饭要配着菜吃而馒头,白口嚼就很有味道。那个年代的乡下,孩子端碗白米饭坐在门槛上咽,来来往往的人多会同情他家穷,没有下饭菜。但若是北方孩子,拿着馒头啃,就是好日子。

这是阳光和水的区别。水稻水稻,水泡着生长,谷物的醇香和厚重淡远了很多。麦子麦子,生长在北方,雨水少,天寒,土地密实,周期长,吸足阳光气息。从某种意义上说,麦子比水稻有营养。北方人大多壮实高大,是有道理的。

那是不是大自然就偏心呢?不会。南方的米食要配菜,就是公平。南方的菜多,更体现着公平。水多,有水的地方就有鱼。鱼米鱼米,是这样来的。鱼米鱼米,意思是吃着米饭,有鱼做下饭菜,是最好的食物搭配

相对来说,北方的食物链稀薄一些。物质匮乏的时候,北方人家篜一箩筐馒头,每天煮点稀饭,炒点咸菜,就着馒头一餐。那锅,常年炒咸菜,嵌进去一层盐,偶尔炒点青菜,不用再额外加盐。孩子上学急,等不得喝稀饭,母亲拿一个冷馒头,掰开,抹一层猪油,洒点生盐,递给孩子,就是最奢侈的了。

馒头,有很大的来头。明代郎瑛在其笔记《七修类稿》中记载:“馒头本名蛮头,蛮地以人头祭神,诸葛之征孟获,命以面包肉为人头以祭,谓之‘蛮头’,今讹而为馒头也。”

传说,三国时期诸葛亮七擒孟获,平定南蛮之后,搬师回营。过江,被战死冤魂所阻。心急如焚,请巫师指路。说是用人头祭奠河神,求神降福惩魔,保佑生灵。诸葛亮不忍,于是命令杀猪宰羊,用面皮包成人头样作“蛮头”,投入水中供奉。

爱吃馒头,去了北方,断断不可说买六个。作家韩寒,上海人,有年去山东,一路忍饥挨饿,到了饭店,听说馒头好吃,让服务员先送四个馒头。过了一会儿,四个大馒头驾到,一个个,恍如“人头”大小,惊得目瞪口呆。

南方馒头发性在外。南方人,饿了吃几个南方馒头,喝点水,大抵不碍事。而北方馒头不同,发性在內。去北方,饥肠辘辘,吃几个馒头后,万不可喝水,那是要人命的。

电影《活着》里,孕妇生产,危险,接生婆拿不下来,孕妇危在旦夕,听说“牛棚”里有城市医院来的大教授请来时,大教授饿的站不住。有人说,赶紧拿大馒头来。教授一口气吃七个,再喝一盆水,更站不起来,自己也危在旦夕。

现在想来,我的故乡人不叫馒头,是有自知自明。或许是发酵的原因,粑子虽是馒头样,却蓬蓬松松,可以一把捏很小。甜甜的带些酸味酒味,些许塞牙。吃了不撑人,有时想拿它抵饭,还不行,空落落的,觉得没吃。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