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然简介: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 如果和一位北方朋友说红薯和地瓜,那是要费一番口舌的。红薯和地瓜,在北方是同一个物种的名字,红薯即地瓜。而在我们湖北,红薯是红薯,地瓜是地瓜。 红薯是红色的,地瓜是白色的。红薯可以烤,地瓜不可以。红薯易熟吃,地瓜好生吃。烤红薯香喷喷,是冬天的美食。凉地瓜冷飕飕,防秋燥的水果。 红薯在我们湖北还有一个别名,谓之苕。我们虽知道它叫红薯,却很少叫,只说苕。蒸苕,烤苕,苕窝窝,苕粉……倘若和友人行走在大街小巷,远远闻到烤红薯的香味,你必定会说,哎,好香啊,买烤苕吃吧。这时,若说买烤红薯,就会有咬文嚼字装秀才的嫌疑。 苕是食物,不知为何人们却把苕和傻连在一起。我们这地方说一个人不聪明,就说他是个“苕货”。 有时候也说:“你这个苕伢,怎么这样呢?”或者两个人打趣:“你真是苕啊!”这时候,没有贬义,是玩笑,是关怀。 俗语说:“生苕好吃熟苕好吃夹生苕不好吃。”人们活学活用,把那种和他说不清楚事情讲不清楚道理的人叫作:“你真是个夹生苕!”食物的名字被如此利用,在食物里是不多见的,很有些意思。 苕生吃的时候,咬一口,断面冒出乳白色的汁液,能觉出母亲乳汁的气息。吃生苕,放蔫的好,格外甜。或者放雪地里冻,冻过后的苕,冰冰凉脆生生。而我却有个怪癖,吃不得生苕,头痛。 苕没有多少地域特色,从南到北,从东至西,恐怕都有生长。不金贵,是贫民食品。物质匮乏的年代,有它在,总饿不死人。看古装影视剧,古人们出远门,包袱里总有几个煮熟的苕。赶考的秀才,一路上风餐露宿饿昏过去,路人熬一碗苕粥把他救活。中了状元后,一辈子心心念念。 故乡,家家户户菜园子种苕。在我出生的七十年代,苕当粮食的功用已经很小。遇到天灾收成差的年份,贴补贴补。犹记得儿时,放学回家,揭开灶房的锅盖一看,见米饭上面又是厚厚一层苕时,总极不愿意地苦着脸,最后在奶奶的呵斥之下乖乖地吃。 种苕,还有一个用途。苕叶长势很疯,到处扎根,不利于多长果实。割了长,长了割,是猪食。割一堆,苕藤结实,拿它当绳子,捆住背回家。丢进猪栏,猪们抢得欢畅。 到了秋季,苕叶开始打蔫,好似营养不良,就该收获了。我和爷爷来到地里,一畦菜地,先把藤叶收拾干净,找准目标用铁锹把泥土刨松。这时候不可太用力,不然就挖伤了苕。爷爷很厉害,他下锹的动作总是又准又巧。 轻轻翻开泥土,一个个乖顺的苕像沉睡的婴儿般躺在泥土里,热乎乎的。有的胖、有的瘦,有的歪扭、有的周正。拿起一个苕,轻轻地磕一磕土,放进带来的箩筐。 一个下午,可以挑一担回去。刚挖出的苕,周身布满胡须,粗粗细细,那是它吸收土壤养分的生命管道。就是那一根根胡须,长大了自己,长疯了叶藤。 有时候,没有菜吃,奶奶会炒一盘苕片,记忆中是不好吃的。苕有好吃的时候。把它捂在灶膛的热灰里面,几个小时再去扒出来,焦焦的皮上冒着像油一样的东西。现在想来,应该是苕里的糖分遇热之后凝固成的糖稀。那个香啊,苕顿时变成无比的美味。还有一种做法,也好吃,铁锅里焖熟,底部结一层苕锅巴。 钱钟书先生的《围城》里,李梅亭偷偷买红薯吃的那一段,很好笑。冬天,是烤红薯的季节。冬天容易饿,它是很好的充饥食品。冬天冷,握在手上也可以取暖。曾经看到过一句话,意思是说,吃烤红薯远不如闻着的时候香。这话不尽然。在我心中,烤红薯是闻着香,吃着也香的食物。倘若吃着没有闻着香,那一定是不饿。饿了几天的李梅亭他们,吃起来多香啊! 我母亲是湖南人,那里红苕多,家家屋后挖一个地窖,存放收回来的红苕。等到冬日闲了,瞅一个好天把苕蒸熟,切片晾干再油炸,叫作“苕片”。用塑料袋装好,过年端出来招待拜年的客人,嚼起来咯嘣脆。 现在,食物丰富了,人们再也不饿肚子。而苕,依然是大众喜欢的食品。一些中年以上的人,过去吃多了苕,很长时间不想吃它。到后来,时间淡去了那个年代的艰苦,加上苕的营养功效,又都喜欢起来。还有那苕的藤叶,过去是猪食,现在也登上了餐桌,贵着呢! 时过境迁,对苕,我不仅喜欢且还感激。从小生活在农村,没有喝过奶粉吃过饼干,当长身体的时候,又碰上粮食匮乏,是苕的营养滋养了我,哺育了我。 这个世间,质朴的东西总是最好。就像米饭,简单平常吧,谁能离得了呢?还有土豆、南瓜……没有什么可以取代它们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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