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同里镇已是AAAAA旅游景区,有世界文化遗产退思园,有“两堂三桥”、“珍珠塔”等多个著名景点,游客逐年递增,蜚声中外。其中“珍珠塔”景点是新世纪初根据江南民间广泛流传的《珍珠塔》故事中的逸闻趣事,以及遗留的历史陈迹进行开发修复的,有御史第、陈家后花园、陈家牌楼、宗祠四大建筑群组成,开放后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中外游客,知名度节节攀升。能取得今天的佳绩,不只是由于“修旧如旧”的复古建筑的精湛工艺,尤为重要的是得益于戏曲《珍珠塔》传唱的铺垫;同里《珍珠塔》和戏曲《珍珠塔》像一对孪生姐妹,“容貌”相似,“格调”不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会让人产生“扯不断、理还乱”的错觉。 《珍珠塔》史实戏事 同里《珍珠塔》在同里人眼中,是特指史载明代万历庚辰(1580年)南京道监察御史陈王道的府第,也叫“侍御坊”,俗称“陈家牌楼”。“清朝侍御”牌坊与“今苏州北寺塔前的牌坊相似,但高大工丽过之”(见王稼冬《弹词〈珍珠塔〉故事调查》),是专为褒奖陈王道而立的。据《同里志》记载,陈王道(1526——1576),字孟甫,19岁为褚生,40岁中嘉靖四十四年进士,授浙江鄞县知县,调任信阳知县,后擢升南京道监察御史,著有《西台谏草》,为人正直,敢于同皇帝争论是非。陈王道终老以后,子孙中科第连绵,曾出举人2人、进士2人,陈家早就是名震一方的世家望族了。特别是五世孙陈沂震考中进士,官拜礼科给事中以后,大兴土木,扩建邸宅,陈家盛况空前。但就在风光无限时,即清雍正初期,陈家突然被抄家,没官后卖给了刘家,这也是陈家新造的泊舟船坞(俗称“船舫”)后人叫做“刘家船舫”的缘故。从此陈家衰落,一蹶不振,直至解放时,原本富丽堂皇的大宅所剩无几了,倒是“陈家牌楼”历经风雨而孤傲独立,可惜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被拆毁,连这最具代表性的直观象征也永久远离尘世。“陈家牌楼”连线戏曲《珍珠塔》最关键的纽带是“珍珠塔”,恰恰陈府嫁女确有“珠塔壹座”陪嫁,因此往往对戏曲《珍珠塔》即是陈府史实确信无疑。 再谈戏剧《珍珠塔》。在各地传统地方戏中,《珍珠塔》始终占有不可动摇的一席之地,据统计,旧时长期演出的有川剧、徽剧、秦腔、蒲剧、闽剧、粤剧、湘剧、楚剧、桂剧、越剧、吕剧、扬剧、庐剧、婺剧、祁剧、常锡剧、黄梅戏、莆仙戏、高甲戏、皖南花鼓、东路花鼓、通俗话剧、闽南木偶戏等多达数十种,足见其渊源之深,影响之广。如今常与同里《珍珠塔》比对的戏曲《珍珠塔》,多半是指锡剧和苏州评弹,陈家的历史传闻与戏曲的故事情节交织在一起,真真假假,让局外人真假难辨,莫衷一是。尽管苏州评弹《珍珠塔》的出现远远领先于锡剧《珍珠塔》,久演不衰;但是论其社会影响,后者却是后来居上,要大得多了。 上文列举的地方剧种“常锡剧”,是由无锡滩簧和常州滩簧合并发展而逐步形成的,解放前叫“常锡文戏”,解放后改名“常锡剧”,简称“锡剧”,后来一直沿用“锡剧”这个剧名。锡剧《珍珠塔》成为广为人知的名剧,首次是在1956年无锡市锡剧团参加江苏省第一届戏曲会演,饰演方卿的王彬彬和饰演陈翠娥的梅兰珍把这对表亲演绎得淋漓尽致,尤其是“赠塔”、“跌雪”、“前见姑”、“后见姑”等片段,其精妙绝伦的做功和抒情优美的唱腔后来都成为百听不厌的锡剧经典。1962年,《珍珠塔》由香港华文影业公司拍成戏曲片,从此就像插上翅膀一样,飞遍大江南北,声震海内外,影响了几代人。 评弹《珍珠塔》当然不能不提。苏州评弹亦称弹词,发源于苏州,俗呼“说书”,有大书、小书之分。盛传于苏杭为中心的长三角地区的苏州评弹,其长篇弹词《珍珠塔》之所以格外醒目提神,主要原因之一是弹词故事与同里《珍珠塔》史实大体相符,本地的曲艺弹唱本地的故事当然会取得不同凡响的效果。就像另一个长篇弹词《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样,事发浙江余姚,牵连吴江黎里镇望族蒯家,因此这个书目的演出往往也会引起苏杭一带听众的浓厚兴趣而常听不倦;尤其是黎里蒯家“不得听评弹《杨乃武与小白菜》”的遗训流传于世,更能勾起听众的好奇心,无形中使这个书目得到了渲染与张扬,从而与《珍珠塔》一样成为苏州评弹的长篇经典。 迄今为止,经考证曾刊于世的《珍珠塔》版本都出自清代,共3种,即:嘉庆十四年(1809年)俞正峰编次的《新刻东调珍珠塔》,吟余阁刊,二十回本,书路以“见姑娘”、“表姐赠塔”、“婆媳尼庵相会”、“方卿私引”连接贯通;光绪壬辰(1892年)周殊士改本《秘本九松亭》,又名《绣像珍珠塔》,上海书局据友乐轩石印(四本),十二卷二十四回;民国二年(1913年)马如飞著《绘图孝义真迹珍珠塔》,上海文元书局石印,四卷二十四回。其中马如飞的《珍珠塔》知者甚多,这不仅在于这个刻本的时间离我们最近,更加重要的是因为马如飞是著名评弹艺人,而且擅长说《珍珠塔》。解放前马如飞曾数次到同里开书,每次都说《珍珠塔》,座无虚席,书场爆满。 还得讲讲说唱《珍珠塔》。这里指民间传说、山歌和宣卷。5个关于《珍珠塔》的民间传说,分别为《势利姑母勿势利》、《势利姑母顶香盘》、《方卿唔不爷》、《九松亭作媒定婚》、《强盗肚里发善心》,这些民间传说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同里人对本地发生的《珍珠塔》传闻的感受和理解,如《势利姑母勿势利》的传说也许更能说明事实的真相。吴江是山歌之乡,吴江的芦墟山歌(也叫“吴江山歌”)在清末至民国期间遍布全境,无论城镇还是乡村,山歌手多得数不胜数,平常百姓大多能哼上几句。现存的芦墟山歌中只有短歌《十二月花名〈珍珠塔〉》,分12段,共48句,用十二个月的花名起句,极其简练地介绍了《珍珠塔》的全本故事,易唱易记,流传很广,至今还有一些老人能唱这支山歌。唱了多年《珍珠塔》的还有宣卷。宣卷是民间说唱,同里宣卷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结束了传唱数百年的木鱼宣卷改唱丝弦宣卷,但《珍珠塔》始终是同里宣卷的重要卷目,与苏州评弹《珍珠塔》相比,只是前者通俗,后者典雅罢了。 《珍珠塔》虚实相衬 同里《珍珠塔》与戏曲《珍珠塔》既有许多相似相合的地方,也有一些毫无关连的东西,如果把它们作一个比对,就不难看出它们的共同点和区别。同里《珍珠塔》与戏曲《珍珠塔》都发生在明代,为明嘉靖至万历年间,完全吻合。同里《珍珠塔》的地点记载十分确切,御史府在同里镇南旗杆(今富干街),原“陈家牌楼”位于富观桥和永安桥两桥之间的沿河南岸。女婿方卿家住同里镇一湖(同里湖)之隔的屯村(今同里镇屯村社区)小厢村。然而戏曲《珍珠塔》的陈御史为湖南襄阳人氏,方卿则出生于河南开封府祥符县太平村,南辕北辙,两者相距甚远。 《珍珠塔》涉及的人物较多,史料所载与戏曲所演的主要人物似是而非。同里《珍珠塔》中的陈御史,同里志和吴江县志都有相关记载,名陈王道,官至南京道监察御史。戏曲《珍珠塔》的陈御史因版本不同而有差异,一名陈连,字延吉;一名陈琏,表字天福,号培庭;一名陈廉,表字培庭,号子刚;一名陈培德。无论叫什么,官位相同,都是御史。至于方卿这个主角,同里《珍珠塔》的有关史料未见具体记载,多为御史夫人姓方推断而定。戏曲《珍珠塔》无异议,各本略同,方卿考中状元,官七省查盘监察御史,俗说七省巡按。 姑母这一人物在戏曲里因其势利,形象鲜明,尤其夺人眼球,令人厌恶。史载同里《珍珠塔》的姑母为陈王道续弦方氏,旧时出嫁从夫,按旧俗当称陈方氏,封建时代男尊女卑,大多不留名后世。戏曲《珍珠塔》各本皆同,均称方氏,锡剧里的姑母则有十分顺耳的名字,叫方朵花,是有方氏的影子的。其女陈翠娥,同里《珍珠塔》据王稼冬先生考证,陈王道生一女,无法确定是原配还是续妻所生,《陈氏家谱》仅记“女适张”三个字,名字叫什么无从查考。因此,戏曲《珍珠塔》中的小姐陈翠娥,其出处在哪里,只能是个谜团。 《珍珠塔》真伪可鉴 同里传闻的陈家牌楼《珍珠塔》与长期演出的戏曲《珍珠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在社会上流传了好多年,也在群众中谈论了好多年,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是虚哪些是实,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过,要辨认真假、厘清虚实,以史料作依据,还是可以看清庐山真面目的。 人物是主体,也是识别真假虚实的关键,首先需要把人物的真实身份弄清楚。真实的史存的《珍珠塔》陈御史是同里陈家牌楼的主人陈王道,不仅在镇志和县志都有传记,而且还被列为“名臣”。《陈氏家谱》对陈王道的记述也比较全面,原配夫人亡故以后续弦方氏,生一女,未留名。陈王道无子续香火,由胞弟王言、王教之子出嗣继承。戏曲《珍珠塔》所赋予陈御史的名、字、号未见于史籍,应该是剧作者演化而来的了。 《珍珠塔》的发生、发展与结局,都是以“珍珠塔”为核心;没有“珍珠塔”,《珍珠塔》也就没有如此光彩夺目、令人神往,故而“珍珠塔”便是重要物证了。1957年6月26日《吴江报》刊登了一则消息:“三十年前,在同里镇竹行埭仁泰棉花店内还发现一本陈家的妆奁簿,簿面上有'奁籍颖川陈氏善具’八个字,里面开头就写着'珠塔壹座’。以此,'珍珠塔’的故事出在同里,似乎更有根据了。”报道这一消息的是钱祖翼先生,他的报道是有依据的,因为他讨到了这本妆奁簿,眼见为实,当然是可信的。此外,《同里总体规划·附件十五》称,解放前评弹艺人庞学庆到陈家唱堂会时,曾亲眼目睹陈翠娥出嫁妆奁簿,与钱祖翼先生所说相符。由此看来,戏曲《珍珠塔》似乎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同里《珍珠塔》的实物依据的;当然,戏曲故事里的陈翠娥“赠塔”、方卿“跌雪”失塔以及当铺“追塔”等情节是不是真有其事,那就不能那么较真了。 分辨真伪十分重要的参考元素还有情景,吻合与否,往往可见分晓。戏曲《珍珠塔》中称陈御史为湖南襄阳人氏,方卿家在河南祥符县;方卿受辱,陈翠娥后花园赠银;陈御史追至九松亭,以女许婚;方母乞至襄阳,留居白云庵(一为积福堂尼庵)等等,言之凿凿,难以挑剔。那么同里《珍珠塔》的实际情况又是如何呢?多年以来,同里人众口一词的是:陈御史的女婿家在同里湖之南的小厢村,而小厢村至今确乎还有方姓人家,这说明女婿姓方是真。那么,戏曲里称方卿出生在河南祥符,不能不打个问号了。此外,同里镇北古金桥畔有白云庵,又名白莲庵,为陈家的家庵。“九松亭”在同里尽人皆知,位置在同里西珠圩的小土山上,因植九松立一亭而得名。如此看来,白云庵和九松亭在两种《珍珠塔》中完全吻合,既是舞台上的场景,也是生活中的实物,不能只说是巧合了。至于陈御史和方卿,一个到了湖南襄阳,一个去了河南祥符,戏曲《珍珠塔》中的籍贯都有悖于同里《珍珠塔》,这纯属讹传。之所以陈御史“移居”湖南襄阳,是因为同里在九里湖之南,由此引申而已;方卿“迁往”河南祥符,则出于小厢村在同里湖之南,湖南和河南在吴江方言中属谐音,张冠李戴罢了。 在这里不得不提的是,按《陈氏家谱》所述“女适张”三个字推测,陈家独生女应嫁张家,那又何来姓方的方卿之婿呢?假如“女适张”为史实,那与当今的传说大相径庭了,此为谜。陈王道续妻方氏是不是真的如此势利,一则民间传说《势利姑母勿势利》的别解倒是有一定可信程度的,这个传说主要讲方卿送礼时恰逢大门外宾朋拥挤,便从备弄进府,被人看见后误传,才传出个势利姑母来了。戏曲家以传说打底演绎出一个欺贫爱富的精彩故事,在舞台上活灵活现地呈现在观众面前,当然是为着出彩。另一则传说《势利姑母顶香盘》也说明了这一点,锡剧《珍珠塔》最早的演出本,只有“前见姑”,“后见姑”是为适应观众嫉恶如仇的心态而增加的,足见势利姑母这一形象的虚构成分有多大了。 其实,用生活与艺术的关系来解读两种《珍珠塔》是最好的辨析之法,同里《珍珠塔》是生活中存在的历史事实,尽管由于地方文献的缺失而不能尽道其详,但脉络还是十分清晰的;戏曲《珍珠塔》是戏曲艺术作品,它不可能是生活的翻版,只能在生活原型的基础上加工提炼加以发挥,从而虚构出地点、人物、场景、情节,这是必须的,也是允许的。正因为如此,戏曲《珍珠塔》便有了同里《珍珠塔》的影子,但决非真实的同里《珍珠塔》。 曾经流传多年的同里《珍珠塔》故事随着岁月流逝已经淡化,戏曲《珍珠塔》在舞台上亦少有亮相。《珍珠塔》故事的遗迹在同里逐渐损毁,直至“陈家牌楼”拆除,所剩无几。所幸同里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实施旅游开发计划中,“珍珠塔”景点被列入重点项目,并按计划付诸实施。2003年4月,景点全部重建竣工对外开放,至2015年底已接待中外游客累计约200多万人次,平均每年访游者约15万。而锡剧《珍珠塔》也已由江苏省锡剧团修改重排上演,光彩依旧,受到观众热情称赞。更令人欣慰的是,同里《珍珠塔》遗迹及其相关传说故事,已列入苏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使这一特定历史年代发生的别样史事继续传承于史。 (作者单位:苏州市吴江区文化馆) 【责任编辑:长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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