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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微语】第7期 杨俊洁 | 电视记

 聚力阅读 2020-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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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微语No.7

杨俊洁

电视记

        家里常常会有虚拟大战,父子俩总是你死我活的敌对双方,而我一旦闲下来,也火速被拉入其中一个阵营,他们抢着要我,却又总爱嫌弃我的战斗力。在一次次枪林弹雨烽火硝烟中,结婚时买的液晶电视,被儿子玩具枪的枪托,锤了一个豌豆大的黑点,谁知黑点像传染病一样渐渐蔓延,越来越宽,越来越长,凑合没几天就整个屏幕都黑了。打听了一下,修理的费用太高,于是只有又买了一台更大更薄的新电视,就皆大欢喜了。

        也许是得来的过于容易,电视节目又过多,往往翻来翻去,记住的电视还没有广告多,任男主女主们使出浑身解数勾心斗角,为命运哭得死去活来,我竟无动于衷。霸屏的演员太多,往往这里刚死了,那里又精神抖擞活蹦乱跳,看得真的是百炼成钢了。

        记得小学六年级时,写过一篇作文《我的爸爸》,语文老师百般夸奖,还在家长会时朗读了一下,家长们同学们直赞叹,我也一副得意洋洋样子,所有的骄傲几大盆几大罐都装不完。谁知回到家爸爸若有所思的问我,你写我 “刀刻一般的皱纹”,我有那么老吗?问得我顿时哑然,没好意思说是作文书上现抄的词儿。现在想想,那时的爸爸才四十一岁,确实皱纹不该是“刀刻一般的”呀,那怎么形容爸爸还不算老的脸上,那几根抬头纹呢?儿时的作文还真是难写啊。

        其实这篇作文,记录的就是家里看电视的故事,写他为了我们好好学习,总是把电视声音放的很小,甚至一心一意的关怀生病的我……总之极尽所能的拍尽马屁,结果被那几根皱纹搞得功亏一篑,而事实往往比文章更加的生动鲜活,憋屈苟且,这大概就是生活的本质吧。

        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冬天,妈妈背着弟弟,牵着我和二姐,离开奶奶姥姥,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火车上没水喝,车厢里面却跑满了水,我们的布棉鞋浸满的水下车就变成了冰。乌鲁木齐火车南站简直就是溜冰场,根本就站不起来,几番摸爬滚打才下了站台。又经过两天一夜的班车来到那个山边的小村庄。天都黑透了,那个冬夜雪极厚,极冷,当妈妈拽着鼻涕和鞋底都冻得僵硬的我,穿过一条条小路来到一处低矮的土房面前,我有点失望,更何况还有一只冻死的小猪在猪圈门口站立着向我们张望。

        推开木门,屋里的水蒸气扑面而来,我见到了年轻的爸爸。高高瘦瘦的,挺陌生,但无论怎样,他都是我毋庸置疑,占绝对领导权利的爸爸,我有点怕他什么也不敢说。进屋是厨房,右手边是个客厅兼卧室的大点的房间,屋里摆着一张大床、一个大衣柜、还有一个写字台,都是统一的浅蓝色油漆,天啊!写字台上居然还有一台电视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电视机,简直就为它的精密神奇所折服。这是我的家!居然还有电视机!

        虽然只是14寸的小黑白电视,晚上却挤满了人,抽烟、打扑克、下象棋。如果有人赖皮了,一顿吵闹,遇到酒鬼了,又是划拳,又是流泪倾诉,半夜都不走。不知道是来看电视呢?还是寂寞的冬夜无法打发呢?妈妈常常忍无可忍还得忍,爸爸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谁要和他的客人过不去,谁就比仇人还仇人。还好大多时候,还是不太影响看电视的。

        家里的天线可以收到两个汉语信号(当然还有哈语蒙语维语信号),博乐市的电视信号,每晚八点半到十二点,先转播新闻联播,然后电视剧,再穿插若干广告,周末早上十二点到两点是儿童节目。温泉县的信号弱,经常电视上不是雪花多,就是声音不清楚,但是我们这些孩子却更喜欢,因为它总是联播电视剧,特别是逢年过节,从早到晚一个连续剧一口气播完,什么《雪山飞狐》、《霍元甲》、《射雕英雄传》……看得太过瘾了。

        那时的广告,直接在红蓝底上印上黑字,播音员一念就是半个小时,半夜看累了,出去散散步,绕着村庄转了一圈回来广告还没完。根本不必父母催促作业,一回到家就忙不迭的完成了,还要到父母跟前各种勤快各种讨好,才得以快快见到英俊的“花无缺”和可爱的“小鱼儿”。

        那是怎样的痴迷啊!常常随着剧情的变化,寝食难安朝思暮想,大半夜看《大话西游》哈哈大笑,惊醒了爸爸,一顿臭骂!赶紧落荒而逃。一个夏天和弟弟被发配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养鸡,于是百无聊赖中我们为小鸡起了好听的名字,这只叫“花无缺”那只叫“铁心兰”,糟了“胡斐”被老鹰抓走了,留下“苗若兰”怎么办?伴随着荒凉的黄昏,这些美好的名字,陪我们度过了一整个鸡毛乱飞的夏日。

        有时也会有惊心动魄的时刻,一边复习功课,可是一边放着好看的节目,怎么写的下去呢?于是就趴在门缝里偷看,看到搞笑的小品什么的,还不敢笑出声,得死死的憋住,一幅捶胸顿足恨不能撞墙的样子,真是丢人。有一次妈妈突然出来,急得我抓耳挠腮又没地方躲,情急之下就像蜘蛛侠一样,屏住呼吸紧贴着墙角站立,妈妈从我面前经过,只差几公分竟然没发现我,径直开门出去了。感谢那时没有光污染,夜那么黑……

        后来家里换了大的彩色电视,我却读了高中住校去了,再后来家里盖了新房子,老房子连同那个14寸的黑白电视一起卖给了一户哈族的牧民。他们将土院墙砌成了石头的,旁边的墙圈子装上了草料,从前父母的房间现在已经铺上了宽大厚实的花毡,墙上贴满的奖状和照片,现在也换上了漂亮的壁毯。角落里的小方桌上依然摆放着那个熟悉的黑白电视机,一个哈族小男孩扭着旋钮在换台,但是电视机已经太旧,都是雪花,估计也用不了多久了,我看了一会儿,就匆匆离开了。

        有些事情注定无法挽留,而且一路行走下去还会逝去更多,不必舍不得,也不必活得太用力,简单随性顺其自然就好,否则泪水太多。

        曾经那么久远的一个夜晚,凝碧的夜空迷一般伸向远方,净透的月光洒在空旷的院落,泛着缕缕白色的光彩。一个女孩儿,面庞粗糙黝黑,穿着不够合身的,姐姐的旧衣服,随着电视机里杨钰莹甜美的歌声,轻轻的哼唱,快乐的舞蹈,旋转了一圈又一圈。

         她不孤单,也不寂寞,繁星和月亮都是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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