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冬日一闲下来,父亲就叫上我,推着小车,到坡里捡石头。父亲说,这些石头不用花钱买,好点的能打棚子或猪栏的地基,不好的垒鸡窝也是好的。 满坡的石头或疏或密,有的爱群居有的喜独居,形状名异大小不等,我们随心所欲地捡,看中了哪一块就抱哪一块,难得的自由选择。这些石头从我记事起,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也许我们的挪动会改变它们的命运呢。石头旁边,有的开蚊蒿花,在的开野石竹花,有的长远志,有的长地黄,还有的蹲在野蜂窝边,有的坐在兔子窝边。一中午,我们推了四趟,别说冷了,浑身都出汗了。 父亲不在家时,我高兴了,自己就去捡,这不花钱的石头,对我来说就是捡便宜,天下少有的大好事,我怎能错过呢。一个冬天下来,我们就捡了一大堆,看着它们,我想起一个词:部落——石头的部落。我家盖房子时,它们先后加入进我们这个烟火气十足的家。 冬日,我和父亲常去刨蒺藜,我们老家叫蒺针,父亲刨,我就“整理”,或是我刨,父亲“整理”,所谓的“整理”,就是用“Y”型的小木叉,帮着归扰带刺的蒺藜们,有了这种叉,再怎么张牙舞爪的蒺藜,也被捋顺溜了。满了四大捆,我们才挑回家,我有时自豪地,像个满载而归的猎人。 蒺藜稞下全是干酸枣,又红又大的酸枣,皮干涩味浅酸,别有一番风味。有的蒺藜边,还会有落下的干酥花生呢。粗状些的蒺藜爱长在陡峭的地方,所以刨时脚下要站瓷实,滑倒或滚下坡去是常事,这是乡间看得见的跌打,当我踏入尘世后,无形的跌打层出不穷。 冬日里,最最不花钱的就是搂柴禾,那枯了的暄草铺满了堰和坡,搂来摊煎饼烙饼子烧水。最温暖的记忆,是隆冬的夜晚,母亲点上一小堆暄柴禾,为我们烤被子。还有一种不花钱的柴禾,就是秋日的落叶。梧桐叶洋槐叶杨树叶等,红的黄的绿的,我一筐一筐地往家搂,那时的我眼里并没有什么诗意,我只是想着,如何每天早起,抢在别人的前面搂。现在每每看见环卫工人,把落叶子装成袋运走,我眼馋得只想背回家当柴烧。 乡下人的日子,就是勤劳中的积攒,就是会过中的辛劳。邻里邻居过着同样的日子,也不觉得穷更不觉得苦,农家小孩子刚刚吃饱穿暖,在煎饼就咸菜的日子里,我们把作文《我的理想》,写得缤纷有趣,崇高且伟大。 二 坡里的野菜和嫩草,是不花钱买的。只要你不懒,弯弯腰伸伸手就取之不尽。春天过后,我们拔刺儿菜(七七菜)、苦菜,米蒿,掐薄荷,马齿苋等。天旱的夏日,我们拔猪草时要费些劲,满坡满堰地找灰菜、老瓜瓢子等,只要猪能吃的,我们想办法搜罗进筐里。天涝时,我们就省事多了,单就玉米地里的嫩草就让人狂喜,薅满了筐找条小溪,洗掉泥沙,淋着水挎回家,赶紧剁好拌上麸子,这是猪的美餐。 拔猪草时,我们时不时会碰到红菇娘子、山莓和开花的地黄,这是大自然对我乡下孩子的犒赏吧。年底时,好不容易喂大的猪卖了,赚一挂猪头零碎,全家人能过个好年,有的人家,连这个也舍不得,只留几斤待客的肉。 夏日,开始有蚊子了,我们就去拔蚊蒿,蚊蒿开着粉粉的花,满片的好看,拔来后晒蔫,找爷爷拧成火绳,晚饭时,屋里一根,屋外的饭桌边一根,满院子的草木香;过暑假了,我们就刨远志,刨来的长根擀扁,去梗晒干,到公销社卖了,买笔买练习本;雨季时,我们到山上拾松菇,趁天好晒干,再串成串,留到冬天的集上卖;连阴天时,我们还到草窠里,捡地皮,薄而颤的地皮,被母亲淘洗干净,做成鸡蛋汤,我们在雨声里喝着,说不出的快乐与知足。 我们还去树林里找知了壳,有一年,运气特别好,找了好多,结果公销社不收了,我急得大哭,直埋怨母亲卖晚了,其实,怎能怪母亲呢;酸枣开始红时,我们就打酸枣煮酸枣,在磨盘上搓洗干净,晒好后去卖,是笔大收入。当然,乡间不花钱的还有各类野果野花,如桑葚榆钱槐花柔花序柳芽香椿等。 乡下孩子的好多玩具也不用花钱,弟弟和小伙伴们,用玉米秸插成机关枪的样子,分成敌我两派,在地里打得激烈又有趣;我们用秫秫秸,插成各样小玩意儿;我们还用粘泥巴做成碗状,用力反扣到地上,比得热火朝天争得面红耳赤。就地取材的玩具,满足了乡下孩子的玩性,也加强了动手能力及创新能力。 三 我虽离开故园多年,却时时怀念那时的生活,那里有我种过的茬茬庄稼,有我抗旱的艰苦日子,有我累并高兴地割麦经历。多年的田间劳作,让我熟悉了乡村,敬重着乡村,现在书写起乡村来也容易些。农家生活,让我多了层生活体验,让我养成了踏实的心性,经过农事锻炼的我,做事能扑下身子,不怕苦不怕累。 我在故园时,并不觉得它的好,只是漠视它挑剔它,唯有离开后,两两相对,才忽然发现故乡的好故园的美来。 土地是无私的,土地上的草木是慈悲的,它们给了我们太多不花钱的东西,我们却以怨报德,急功近利地掠夺它破坏它。每每看见被圈起来的大片土地,以开发的名义闲置着,我就不忍直视,可我人微言轻,只能暗自痛心。 我喜欢到坡里去转转,看看庄稼看看花草看看菜园,也喜欢到树林里去踩踩落叶去够够藤萝。大自然是好的,大自然是亲的,我要履行好一名亲人的责任与义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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