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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志艳原创散文丨雪落有痕

 真言贞语 2020-07-02

雪落有痕

作者:路志艳(诗惆之路)

小雪节气过了,大雪节气也到了,济宁依然无雪。而东北、内蒙、新疆等地的部分地区早已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了。

每天晚上黄金档,我都眼巴巴地坐在马扎上看完《新闻联播》后的《天气预报》,再看《山东新闻》后的《山东天气预报》,还要再看《济宁新闻》后的《济宁天气预报》。漂亮的女主持人穿着漂亮的职业装,面带漂亮的职业式微笑,在动态的地图前指指点点,优雅解说着。然而,美丽性感的口中总是吐不出来让人激动的消息。梦寐以求的“一片二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飞入草丛看不见”的曼妙雪景总是期而不至。

常常徘徊在六楼的阳台惆怅远望,映入眼帘的是硬邦邦泛着冷光的马路,林立高耸的脚手架,匆匆忙忙的行人,霓虹闪闪的商务楼,随风凋落的树叶……马路边绿化带里两条细长的墨绿死气沉沉的向远方延伸着,看不出半点生机。冬天无雪的城市总觉得缺少一种灵魂。

为什么雪不肯光顾这座城市?是盼雪的人缺乏诚意,还是雪精灵已移情别恋?

蜗居在小高层的人们似乎越来越聪明,楼下的花池摊平了改成了车位,小区内区区百十平方的水洼竟美名曰月亮湖,几块丑石旁栽了几棵“四季长青”的塑料树就敢称园林小区。掩耳盗铃看来已经不是寓言故事了,自欺欺人时时都在上演着“经典”片段,人的智商确实也因不断提高的楼层暖巢提高了。喜欢臆想非非,就像没有鱼肉的菜竟叫鱼香肉丝,没有蚂蚱的菜竟叫蚂蚱鸡,天不下雪却有室内人造滑雪场一样。

正是雪季不见雪,仰天长叹又奈何?一些雪景,雪趣,雪囧事只能梦中游了。

作为七零后,从记事起,感觉最大的一场雪应该是1978年的那个冬天。接连下了好几天,雪厚至膝。不满六岁的我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二哥的那帮玩伴疯跑到麦地里,打雪仗,堆雪人。或者是调皮地在雪窝里撒尿,用热尿把雪融化成一条细线,绘成几何图案。哄堂大笑后又相互追逐打闹。常常玩到天黑了,带着一身雪泥回家。受到大人一阵猛烈地数落后,才笑嘻嘻地爬上床。第二天早晨又恋热被窝不愿起床,总是要等母亲做中饭,捧着绵袄绵裤在炉膛前烤热乎了,才肯起来。扒拉几口饭,又疯了似的偷跑到街上地里,重复“昨天的故事。”那时候,村里绝大数都是土坯屋,麦秸秆缮的屋顶。晌午化雪的时候,雪水沿着麦秸莛往下滴嗒着,把屋子的四周滴溅出一排排浅浅的水窝。夜里北风一起,屋檐下都挂起了长长的冰溜子。我们几个小屁孩喜欢用小木棍戳着玩,一戳,冰溜子叭嚓掉地上,有的玩伴就捡起来,当冰棍噙着吃。还记得父亲老是用两个陶罐放在屋檐下接雪水,接满后封紧口,存放在地瓜窖子里。他说,雪水能清肿解毒,能治疗夏天湿热天气起的皮痱子,还可以治疗烫伤、冻伤。雪水清清凉凉的,没有一点杂滓。

雪后初晴,太阳照在白茫茫的雪上,让人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得揉好大一会儿眼。白雪,蓝天,祥云,草屋,银树……勾勒出一幅多么静溢旷达的瑞雪村居图。这些可能是我幼年时期虽是懵懂但又清晰的雪之初印象。

久虚咏雪联芳句,每忆挑灯共课时。

喜欢雪的轻盈,喜欢雪的纯洁。然而,真正感受到雪的魅力,是在上小学时候的事了。三年级有一篇柳宗元的《江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当时老师要求学生通过此诗的意境写一篇作文。我那时语文成绩不是多好,作文更是差得很。正好那天下起了雪,飘飘洒洒,漫天飞舞着。雪花似掌难遮眼,风力如刀不断愁。为了写好作文,我竟想真正体验下雪中垂钓。放学后,我偷出母亲针线筐里的一根缝衣针,点着煤油灯把针尖烧红握成钩状,穿上线,一头系在竹竿上。然后跑到村北的池塘边,抱石头在冰封的水面砸出一片冰窟窿,把鱼线抛进水里,像模像样地垂钓起来。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冻得我浑身哆哆嗦嗦。一会儿抽出看看没有鱼上钩,再抛进去,一会儿看看还是没有鱼,如此反复着。心急了,踱步到窟窿边往前探身子想再看看,不料脚底一打滑,一个趔趄没站稳,一条腿滑进了冰窟窿里,顿觉一股刺骨的冰冷,吓得我连忙扔掉鱼竿,抽出脚连滚带爬逃上岸。那时家里穷,不知道秋衣秋裤是何物,小孩们都是穿光筒子棉袄棉裤。怕回家挨揍,只能坐在地上使劲地拧着棉裤腿的水。后来,冻得实在受不了了,就跑回了家。母亲先是高高地扬起了巴掌边作打我状嚷着我,边让我脱掉棉鞋棉裤,抓了几把麦秸在火盆里点着烤起湿衣服来……

第二天,当我把这篇在煤油灯下写就的《垂钓历险记》交给老师时,他竟然抿嘴一笑,先是夸我写得好,然后又严肃批评了我,说以后绝不能再冒险云云。我脸通红通红,滚烫起来。下课后,同学们都尽情地玩着雪,我却走到操场边的那棵梅花树下,望着迎雪而绽的梅花,轻吟: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然后蹲下身用手指在雪地里划拉着:梅花香自苦寒来。

犹记柴门闻犬吠,不忘风雪夜归人。

读初中的时候,家里的条件还是没有多少好转。我记得初一第一学期的学费是十九元,第二学期就是四十元了。为了我的学费,父母是没少受了难为。不好意思再给亲戚邻居张口,父亲就找到学校请求缓缓再交。一次父亲赶寻桥集,见一卖糖葫芦的卖得挺快,就卷了一支旱烟递过去,向人家打听糖葫芦的做法。回到家就和母亲商量,决定做糖葫芦串乡去卖,多少能挣点钱,一是给娃凑学费,二是补贴家用。说干就干,父亲买来山楂,洗净再挖掉核,用竹签串成串,再用耳头锅把白糖熬成稀,把山楂串串一支一支放锅里转一圈裹上糖稀,再迅速拿起摔在玻璃上,稍顷,带糖翅的糖葫芦就成型了。再把它们一支支插在用蛇皮袋子装麦秸紧绑在木棍的一头。由于父亲不会骑自行车,他每天就或扛着或举着这些糖葫芦走街串巷地吆喝卖。早出晚归,喊破嗓子,也只能挣个仨瓜俩枣。记得有一次,快到年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雪刚停,父亲就又串乡去卖了。殊料,那天都快天黑了,还不见父亲回来,母亲着急了,差我哥俩一趟又一趟地到村口去接,可就是不见熟悉的身影。无奈,我们返回家朝母亲摇着头,母亲的眼角滚出了晶莹,接着是长长的叹息。正当我们担心不已的时候,阿黄摇着尾巴叫着朝大门外跑去,接着听到了父亲推大门的吱扭声。悬着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原来父亲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脚,扭伤了腰,一路踏着雪窝歇了几歇才忍痛一瘸一拐艰难地回到家。喝罢汤,看着父亲用黢裂的手数着一张张皱巴巴的毛票,我不禁倏然泪下。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舐犊情深怎可拟,有何理由不芳华。我跑出家门,一个人来到空旷的原野,不断地抓起一把把雪用力抛向高处,声嘶力竭地仰天吼着。对雪铭誓一定要发奋图强,将来好好报答双亲……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后来,我把毛公的《沁园春·雪》中这句经典语录当作了自己的座右铭,一直不懈努力着。是雪给了我天天向上的动力和勇气,是雪给了我文艺创作的无数灵感,是雪给了我洁身自好的参照,是雪给了我甜美浓郁的乡愁……我把雪当知己,当灵魂伴侣。困惑的时候,倦怠的时候,孤独的时候,我会向她倾诉,说说“悄悄话”;骄傲的时候,膨胀的时候,贪婪的时候,我会把她当作镜子,重新审视自己。也正因如此,我今后的境遇才会恰似“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一直深爱着雪,且如痴如醉,甚至到了疯狂的地步。古人爱屋及乌,我却爱雪及雪,一切与雪沾边的东西我都喜欢着。家里的冰柜是“白雪”的,洗衣机是“香雪海”的,穿的羽绒服是“雪中飞”的,“雪花”啤酒也是我最爱喝的,就连老婆用的化妆品我也是推荐她买的“蜜雪儿”系列的……

爱到极致方觉愚,渐感飞雪不达意。

往年一入冬,人们都盼着雪能在小雪节气如约而至,雪也总是不辜负期望翩翩而来。可是,随着工厂的烟囱越来越高,马路上的汽车越来越多,钢筋水泥浇铸的城市不断侵蚀着麦田,宽敞平坦的沥青马路不断向乡村延伸,村旁池塘的日渐干涸……雪越来越姗姗来迟了,甚至懒于光顾这片土地了。雪的颜色也不再是雪白,变的灰白,银白,褐青了,据报载,有的地方还下起了红雪。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太快。不是雪不肯来,她或许是怕这环境污了雪白。

【作者简介】网名:诗惆之路,学名:路志艳。男儿身女人名,生于山东邹城,刚过不惑之龄。做过小贩打过工,当过老板栽过葱。文章登过主媒体,留痕小报写时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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