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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开凌梭,思爷爷

 家在黄岛 2020-07-10

文/刘婕

春节后正是吃梭鱼的最好时节,我又看到了大量梭鱼上市。每年这个时节,我也总是更加想念爷爷。似水流年,爷爷离世不觉二十年。

爷爷是个老建筑工人,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十七岁就背井离乡做油漆工,见证了青岛这个殖民城市的历史。爷爷年轻时给德国人干过苦工,给俄罗斯人打过短工,也给日本人白做过工。说起那段历史,爷爷总是不住的摇头:“中国人,不易呀。”新中国成立时,爷爷做为手艺人被重用,天南地北的到处做他的油漆活,带了不少徒弟,他一生里最引以自豪的是给故宫的大门上过油漆。

我出生时妈妈没奶水,爷爷知道后,二话没说拿他所有的钱买了一麻袋的钙奶饼干,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扛着饼干从青岛辗转回了家。奶奶说:“这个嫚儿真金贵。她三个姑姑出门儿(出嫁),老爷子都没回家。”

爷爷回来后,家里总有着浓浓的茉莉花茶的香味,来喝茶的有老邻居也有村干部、镇干部。人们边喝茶边听爷爷讲他的经历,他会描述云南的石林,黑龙江的冰雕,四川乐山的大佛,青岛的劈柴院……今天天南,明天地北,大半个中国讲遍了。当然,必讲的是他怎样给故宫的门调油上漆。听的人无不佩服:“看人家,皇帝住的地方都去过,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呀。”喝完了,各自走了,爷爷从不送客。村民们站在家门口,指指点点,啧啧地羡慕着。

退休的爷爷有工资,用他自己的话说叫吃着“皇粮”,生活悠闲。在农村刚实行大包干责任制的那些年里,爸爸抓住恢复高考的机会考上师范在外,家里人多地多,爷爷居然能理也不理,放手让妈妈一个人吃力地种收庄稼。他常夸口说:“我不种地,离休金也可以养活全家。”他是个稍安即足的人。

闲来爷爷爱打鱼,梭鱼是爷爷最常打到的鱼。夏秋时节,爷爷穿了皮裤,站在浅海处,撒网捕鱼,一起一落间总有收获大大小小的鱼,在物质匮乏的童年,这可以稍稍改善一下我家的生活。

记得有一年冬天,梭鱼特别多,但是冬天的海水也是刺骨凉,爷爷站在浅海里,不停地下网收网,收获多到忘了潮汐的时辰,等到水涨到胸部浸湿了里面的衣服,才又冷又累地收拾渔网上岸。这一次打的梭鱼居然盛了满满当当一大铁锅,每条鱼都得两斤以上,足足有六七十斤,是爷爷打鱼收获最多的一次。梭鱼用盐腌了,除了送给远亲近邻,一家人从年前一直吃到年后,当时就有一夜暴富的感觉。

不打鱼的日子,爷爷手里掂着他的小半导体收音机听着京剧,村前村后地走着,老人孩子都能聊上几句。别人一句:“老人心好,命好。”他就乐得合不拢嘴。

和这样乐观的老人生活,我的童年过得很富足,也总认为家里从来不会因为经济所困。岂不知爷爷仅仅是个拿离休金的工人,也没多少收入。

记得有一年我在镇上住校上初中,弟弟上小学,爸爸也还在外地上学,家里还有多病的奶奶。那也是个春天,吃“开凌梭”的季节。“开凌梭”就是在春天将要来临,河水化冻之前打捞上市的梭鱼。此时的梭鱼最为肥美。我从小跟爷爷打鱼也记住了吃鱼的季节。有个周末回家,我就不停念叨着买鱼吃,这一次一直有求必应的爷爷却不说话,妈妈也不住地摇头。

等到第二周回家时,家里早早做好了鱼,妈妈边抹眼泪边说:“上周爷爷的工资给奶奶拿去做了医药费,再没钱买鱼。你还吵着吃鱼,你爷爷这一个周没过好,总是不住地叹气。”我这才理解爷爷一直的乐观,其实更多的是对穷困生活的一种自我调节。

除了打鱼,赶集也是爷爷的最大乐趣。赶集的那天,一大早,爷爷取了钱,掖到最里面的夹衣里,吆喝我:“嫚儿,咱买鱼去。”声音洪亮到左右邻居都能听得到。

如今,那一声吆喝依然很清晰的响在耳边,而我业已成年。回头想想,爷爷的一生,没有太多的钱,只是一个“吃皇粮”的离休工人,然而他却活得有滋有味,总是对生活有热情有信心。

最难得的是爷爷在他所处的年代里,还很开明,从来没有因我是女孩子,就给我不如弟弟的待遇。家里好吃的总是两个孩子一分为二,谁也不多,谁也不能少。

记得有一年过年,妈给弟弟买了条时兴的成品裤子,为省钱没给我买。爱美的我哭个不停,不肯穿那条年年都不变样的裤子。爷爷知道后,立即拿钱让妈也给我去买一条,还说:“女孩子,更不能缺着,这样她心理上容易低人一等。”这对一个仅受过私塾教育的人来说,是多么难能可贵。

爷爷还知道因材施教。记得小时候,因犯错每当爸要打我时,爷爷总是赶在爸的巴掌要落下之前说,女孩子不能和男孩一样用棍棒管教,道理说到就行了。转过来爷爷又对我说:“犯了错误,大人教育,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所以只要爷爷在家,我总是敢说敢做,很自信很坦然。

当我不甘心于仅仅读完中专就工作时,爷爷是第一个支持我考大学的人。那时,我爸已是教育干部,却百般阻挠:“一个女孩子上点学就行了,太多了没用。”爷爷站出来支持我:“上大学是嫚儿的心愿,我出钱供她上。”爷爷的话掷地有声,我顺利考上大学,爷爷也用他的退休金供我上了四年。而当我大学毕业,可以好好回报老人时,他却离开了......

爷爷的坟在小时候我从没爬到顶的村东山上。去到爷爷的坟前,我居然开始疑惑:是我长大了吗?是我见过的高山多了吗?东山现在看来太矮了。爷爷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去上大学,哪怕只是出去见见世面。”

这座小小的山里永远埋葬着给了我快乐童年和人生启迪的老人,我能做的只是到他的坟前静静呆一会儿。邻居大娘说,别带孩子上山,路不好走。我点点头,但还是带儿子来了,悼念先人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何况是有着浓浓血缘之情的亲人。

死去有知吗?群山静默,松柏不动,温柔的风轻轻掠过发梢,似爷爷慈祥的笑拂过心头。此刻我相信了,最亲最爱的人永远不会离去,只是换一种方式陪伴你,如那温和的风和煦的阳光一直都在,都在......

刘婕,70后,大珠山人,现崂山区教育工作者。喜欢读书看报,工作之余喜欢组织文字,每每读到《家在黄岛》,倍感亲切,生活偶感,付诸文字,愿有共鸣。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    秋

排版:刘培蕊

校稿:陈    洁

复审:裴    珊

发布:于    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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