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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后期至战国前期，晋齐卫宋等中原诸侯不约而同地发生了臣子篡国事件，其中影响力最大的无疑是赵韩魏三家分晋，大多数史学家都以此事件为战国史的开端。卿权大过君权是分封制下的必然产物，但大多时候都是一家取代另外一家，如戴氏取宋、田氏代齐，后世的历次改朝换代更是如此。为何晋国就这么特别，会衍生出三个并列的国家呢？ 赵韩魏何以熬到最后？
 季札石像 春秋中后期，吴国大家季札游历晋国时，曾言晋国的国政必将落入卿族手中，而诸卿中他最看好赵韩魏三家。当然对这番话还有其他角度的解读，司马迁在《史记》中说的更加直白——“政将在三家”。也有人认为这只是季札对赵韩魏三家的例行吹捧，其实对其他卿族也做了类似褒扬，作为最终胜利者的赵韩魏三家删除了相关记录，造成天命所归的假象。综合来看后面这种说法貌似更符合常理，当时晋国最显赫的卿族除了赵韩魏，还有中行、范、智三家，这三家实力雄厚，有的排名还要高过赵韩魏。那么赵韩魏是如何从六卿中脱颖而出。 从六卿专权到四卿并立 晋国的卿族远不止六家，另外还有狐氏、先氏、胥氏、郤氏、栾氏等。但晋国最有实权的卿士除了个别时候一般只有六个，典型的僧多肉少，卿族之间的倾轧再多难免，不少卿族或被逐出晋国，或被灭族。至季札访问晋国的公元前550年前后，晋国朝局恰好形成了相对稳定的六卿格局，并且这一局面维持了五六十年。  晋国是中原第一大国，一举一动备受天下关注，除了季札的“预言”外，孙武也对晋国政局做出过判断：范、中行必先失败，智氏次之，再次是韩魏，赵氏则会坚持到最后。这些论断出自山东临沂银雀山出土的竹简《吴问》，里面很多细节经不住推敲，而且还准的令人发指，其真实性确实需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但是孙子的论据很有意思，书中称范、中行两家田地赋税最重，智氏次之，韩魏再次之，赵氏则最轻。赋税的轻重反映了底层民众对各卿族的支持程度，范氏和中行氏最不得人心，故会最先灭亡。 范氏和中行氏是不是对民众压轧的最厉害已经无法查证，但确是六卿实力最为强大的两家。尤其是范氏，不光是在晋国国内，即使在齐国、周室也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力，但他们的名声并不好，尤其是范氏就欺凌弱小，常到各国索要供奉，在中小诸侯眼中，范、中行两家几乎就是跋扈的代名词。赵氏则和这两家相反，自赵氏孤儿赵武复兴家族后，低调谦和，与人为善，到第三代赵鞅时，秉承赵武遗志，成为最受好评的卿族。这招来范、中行两家的忌恨。  公元前497年，赵氏旁支邯郸氏和赵鞅发生了冲突，与邯郸氏交好的范氏拉中行氏为邯郸出头，带兵攻击赵鞅，赵鞅被迫躲到了后方基地晋阳城中。当时的正卿智跞也早看不惯范氏的蛮横，于是联合韩氏、魏氏以晋定公的名义讨伐范氏、中行氏。二打一的局面瞬间变成了二打四，范氏、中行氏败退回封地。赵鞅对两家紧咬不放，历时七年彻底清除了晋国境内范氏、中行氏势力。晋国六卿至此变为四卿。 范氏、中行氏的覆灭再次验证了晋国卿族盛极必衰的魔咒。卿族始兴时，赵氏最盛，赵衰父子连续执政晋国，时人称赵衰为晋国冬天之日，赵盾为夏天之日，风头极盛，结果在下宫之难时赵氏险些灭族。填补了赵氏空缺的郤氏一度掌握了六卿中的三个席位，势头还要盖过赵氏，结果旋即被灭；继之而起的栾氏也好景不长，被六家合力清除出卿族行列。现在轮到了最强的范氏和中行氏，也没能从历史中吸取教训，成为那出头的椽子。 智氏之亡 晋国卿族最后一个出头椽子是智氏。  智氏和中行氏同族，但人丁远没有中行氏兴盛，在崛起过程中多受中行氏的庇佑和提携。智氏家主曾连续早夭，人才一度青黄不接，晋平公趁机试图将智氏赶出卿族之列，幸在中行氏的支持下保住了卿士身份。范氏、中行氏和赵氏火并时，恰好轮到智氏家主智跞出任正卿，因此他代表了晋国朝堂和国君的意志。在这个决定家族命运的关键时刻，智跞为何没有支持同宗中行氏一直是个未解之谜，或许是他认为更有威胁的是范氏，消除掉这个最大的敌手，智氏才有希望坐大。 晋国进入四卿政治后，赵氏成为实力最强者，赵鞅也接替智跞成为正卿，赵氏迎来又一个高光期。赵鞅显然吸取了之前各个强势卿族覆灭的教训，他在极力打压范、中行余孽的同时，积极拉拢韩魏两家为盟。对内大兴改革，广施恩德，吸聚民心，并建立了晋阳这个牢固的后方基地。赵鞅深知赵氏锋芒太盛，这不是长久之道，临终前特意挑选了性子沉稳内敛的庶子赵毋恤为新家主。  赵毋恤不负父亲所托，行事低调，赵氏势力迅速收缩，相对应的智氏迎来爆发。智瑶越过韩魏两家抢得了正卿之位，执政期间积极扩大智氏势力，并以国君的名义削弱其他卿族，十几年间就将智氏发展成为晋国第一强族，智瑶的能力可见一斑。然而几十年来，卿族抱团压制君权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智氏反其道而行，牺牲其他卿族利益以博取国君的支持，智瑶的急功近利明显触碰了卿族的底限。  公元前455年，智瑶以壮大公室力量为由，要求各卿族上交一部分土地和属民给公室。此时智瑶因尊晋政策备受晋出公青睐，给公室上交土地其实就是给了智氏，赵韩魏三家自然不乐意。在智瑶率先上交一个万户邑后，韩魏两家迫于智氏势大，也交出了同等的城池，然而赵氏始终不同意。智氏顺理成章拿到了讨伐赵氏的借口，以晋出公的名义强迫韩魏两家出兵攻击赵氏。 赵毋恤无奈退到晋阳坚守，晋阳在赵氏的长期经营下固若金汤，智韩魏联军无可奈何。经过三年战争，两边军队都是师老兵疲，底层士兵厌战情绪，韩魏两家本就是被迫参战，多年征战无果后对智氏愈加不满。赵氏趁机策反了韩魏两家，三家合兵反灭了智氏。晋国四卿就此变成三卿。  智氏的败亡很是突然，智瑶上有国君支持，下有韩魏辅助，最后都将赵氏逼到了墙角，却功败垂成。智瑶的失败是很可惜，但并不偶然。他打破了卿族间的潜规则，将其他卿族视为附属，还把他们当傻子，犯了众怒，照后人话说智瑶是“贤而不仁”。更加不幸的是，智瑶碰上了赵氏和赵毋恤这块硬骨头，最后不但磕掉了牙，把脑袋也磕掉了。 赵韩魏三家何以相安无事？ 韩魏之所以在最后时刻反水，除了看透智氏进一步吞并魏韩的野心外，还在于赵韩魏的世代友好关系。这种友好延续到了灭掉智氏后对地盘的划分，并升华为新形式的友谊。 赵韩魏的交情  晋国前后十多个卿族中，要说关系始终过硬的只有赵韩两家。赵氏是外来卿族，属嬴姓，自赵衰始列为晋国卿士。而韩氏出自晋国公族，按说地位要比赵氏高，可惜家道中落，在韩厥一代沦为赵氏的家臣。然而赵衰父子始终高看韩厥一眼，在赵氏的扶助下，韩厥重立韩氏。韩氏对赵氏始终心怀感恩，赵氏蒙受下宫之难后，韩厥一直积极帮助赵氏复起，夺回卿士之位。韩厥的儿子韩起曾有机会升任正卿，却让给了赵武，意图帮助赵氏尽快恢复昔日荣光。  魏绛执法 魏氏是六卿中祖上最为显赫的，出自周王室姬姓，也曾是一方诸侯，后来落魄到晋国任职。魏氏的主要影响力都在军届，在朝堂上处于边缘化的位置，鲜有强力声音。好在历代魏氏成员大多都会低调做人，凡事需要决断，一般都选择随大流。赵氏发生下宫之难时有魏氏的身影，赵武复起时也得到了魏氏的臂助。魏氏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故几乎没有卿族针对过魏氏，这才生存到了最后。魏氏和赵韩关系自然不会差，至于智氏，魏氏的心思就很微妙了。智氏发迹很晚，长期地位一直以来都还不如魏氏，如今智瑶骤然坐到了赵韩魏三家的头上，魏氏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所以魏氏心里更加亲近历来显赫的赵氏。  可以说，韩氏和魏氏是晋国卿族中最没有攻击性的，在卿族排名中常常叨陪末座，却甘之如饴，始终和其他卿族保持着友好关系。赵氏经历数次跌宕起伏，几次险些灭族，危机意识可谓最强。赵氏后期，尤其是简襄时期，加强了同韩魏的合作关系，并积极建设自有领地，以此立于不败之地。 正是因为赵韩魏的世代友好合作关系，智氏灭亡后，各方自然难以私下脸皮再行兼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智氏破灭后，赵氏是当之无愧的的最大赢家。赵毋恤还得以继任正卿，成为晋国实际上的话事人。更多的实惠是在瓜分智氏领地中，赵氏划得了晋国北部和东部几乎所有领土，将赵氏三大要地代地、晋阳和邯郸连成了一片，其体量足以和燕齐等国匹敌。赵氏在取得了偌大优势后，之所以没有对昔日盟友出手，除了抹不开情面，更是因为需要消化骤然得到的大片领地。  除了这些外部因素，赵氏的内乱也不得不提。赵毋恤病逝前，将家主之位传给了长兄之孙赵浣，以冀赵氏上下恪守嫡庶礼制，然而赵毋恤的儿子赵嘉不服，驱逐了赵浣。赵嘉死后，赵浣又卷土重来，诛杀了赵嘉的子嗣，重新执掌赵氏。赵氏十几年间不得安宁，自然无暇侵凌他族。 韩氏和魏氏同样也有消化新得领地的需求，他们的领地比赵氏更加分散，整合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智慧，无暇内斗。而且赵韩魏三家的这次联手，灭了有晋国国君背书的智氏，对晋国来说，他们是叛逆。赵氏还好说，从始至终都站在对立面，中途反水的韩魏两家道义包袱可就太大了。故韩魏两家在灭掉智氏后，坚定地站在赵氏一方，不惜赶走了为智氏站台的晋出公，另立听话的公室傀儡。 韩魏两家通过晋阳之战，懂得了有个坚固后方的重要性。因此在划分新地盘后，韩魏的家主都纷纷将常驻地迁到了自有领地上面，以加强领地建设，同时堤防对方来个斩首行动。赵氏之晋阳、韩氏之平阳、魏氏之安邑成为晋国真正的政治中心。 在赵氏见颓的大背景下，三家之间的实力差距被迅速缩小，任何一方都很难痛快地吃掉对方。至于联合一方吃掉第三方，赵韩两家的确都有类似的谋算。 魏文侯魏斯 赵毋恤之后，魏斯继任为正卿，在他的领导下，魏氏实力迅速蹿升。赵韩两家都曾找上魏斯，希望和自己联合吞掉对方，魏斯都拒绝了，并劝说赵韩两家保持友好，共御外敌。 魏斯或许确实是个野心更大的君主，他的理想在晋国之外，而不是内部争权。另一方面估计他也怕成为智瑶第二，赵韩两家的关系可比与魏氏的关系硬，保不齐谁会反水转而灭掉了他。与其承担那不可预知的风险，还不如努力强大自己，以绝对的实力说话。 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赵韩魏和平共处了几十年，直到公元前403年，三家正式列为诸侯。 赵韩魏何以能立诸侯？ 事实上自赵韩魏吞灭智氏后，晋君的颜面已彻底扫尽，三家已经成为晋国事实上的主人。晋君只剩绛城和曲沃两座城池，还时常需要去晋阳等地朝见三家的主人。自晋哀公始，晋幽公、晋烈公全部都是三家的傀儡，虽然三家为天下礼法之士所不齿，但他们至少在表明维持了君臣关系。赵韩魏三家为何会在智氏灭亡后的五十年，没有继续维持这一局面，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立门户呢？一是很有必要分家，二是正好有个好机会。 三家的路线图 赵韩魏灭掉智氏后，三家都有了各自的独立发展和契机，他们的发展有快有慢，有轻有慢，随着时间的前移，三家之间的差异越来越大，无法再维持在同一个框架之内。 赵氏是最重视领地发展的家族，早在赵简子时期，就在领地内实施变法，扩大自由农数量和权利，释放社会生产潜力。魏斯执政后，也在魏氏领地上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变法运动，这便是开战国变法先声的李悝变法。魏氏的变法比赵简子的改革更加全面而彻底，打破世卿世禄制，引进各阶层人才，鼓励生产，创立专业军队。为魏国成为战国首霸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相比之下，同时期的赵氏和韩氏则安静很多，完全跟不上魏氏的节奏。 除了内政，三家的对外扩张路线图也完全不同。 晋国是四战之地，西面是秦，北有戎狄，东为齐燕，南面则是卫宋郑周等一系列中小势力。自晋国称霸以来，就有着四方面的作战需求，早期主要是向北征服游牧部落，后向南和楚争霸，后来又和秦国龌龊不断，春秋后期，晋国的主要对手又换成了齐国。 身为晋国继承者的赵韩魏顺理成章地继承了晋国的战略规划，赵氏领地偏北，赵氏自然而然地承担了向北抵御草原牧民南下的威胁。韩氏则早早看中了中原的膏腴之地，目标直指郑国。魏氏则押宝西方，试图驯服秦人。另外，三家在中原东部都有领地，意在联合抵御日益强势的齐国。 三家对外各有分工，姑且不论谁的路线图更佳，如果他们还非要维持在同一个大家庭里，势必陷入互相扯皮的境地，以向自己的方向倾斜更多的资源，彻底分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至于何时分家，他们还需要一个契机。 齐康公带来的契机 在赵韩魏谋划分家的同时，隔壁齐国也在上演相同的故事，只不过参与分家的只有田氏一家。 田氏是齐国卿族之一，本来不显山不露水，然而在二百余年的发展中闷声发大财，消灭了所有竞争对手，春秋后期成为齐国最强卿族，昔日的对手国氏、高氏、鲍氏、晏氏尽皆败下阵来。赵韩魏反灭智氏时，田氏就已经独霸齐国了，齐国大小七十多座城邑的大夫都由田氏垄断，齐国公族姜氏已无立锥之地。 田氏对齐国的绝对掌控，保障了齐国政局的稳定，齐国国力由此得以上升，自然引来他国忌惮，包括晋国在内的诸多中原诸侯纷纷声讨田氏的不臣之举，都在觅机干涉齐国。公元前405年，田氏掌门人田悼子病逝，田氏陷入分裂，田会不满继位的田和，反出齐国投奔了赵氏。赵氏觉得这是削弱齐国的大好机会，立即联合魏韩两家一起出兵平齐乱。 这场晋齐战争，是春秋时期最后一场大战，也是自赵韩魏灭智氏后第一次大规模联合军事行动。三家都派出了自己的精锐，齐国不敢怠慢，田氏裹挟着齐康公一起出战。结果边境一场大战，晋军大胜，还俘虏了齐康公。三晋见达到了惩罚田氏的目的，见好就收，班师回国。 齐康公的境地此时很是尴尬，他虽恨田氏，但也不愿意以俘虏的身份待在晋国。三晋并不想白白浪费这个最大的战利品，最后双方达成了和解方案。三晋以献俘的名义将齐康公送到周威烈王那里，齐康公则劝周王册封赵韩魏三家为新诸侯。 周威烈王自然不愿答应，晋国是与周室关系最近的大国，赵韩魏成诸侯后，早已名存实亡的晋国就会连名都丢了。但形势比人强，此时晋国公族已经完全指望不上，讨好新晋玩家才是更现实之举。周室给了三家名分，三晋自然要投桃报李，关键时刻会给周室以庇佑，齐康公也会记得自己的人情，总体说来对周室利大于弊。公元前403年，周威烈王最终答应了册封赵韩魏为新诸侯的要求，齐康公也得以回国继续当傀儡。 周威烈王很不痛快，在册封过程中也故意给三家编排了一些不痛快，赵韩魏三国得到的爵位为侯，比郑、卫、鲁这些公国都要低一级，这就是赵烈侯、韩景侯和魏文侯。三晋正式分家，成与天下并立的诸侯，尽管爵位上差了一截，但并不影响赵韩魏的大国地位，并不影响齐楚对三晋的善意，并不影响韩国对郑国的吞并，也不影响卫国成为魏国的附属国。周王朝所构建的秩序等级，在册封赵韩魏之后，已经荡然无存了。 结语 晋国作为中原第一大国，最后的分裂殊为可惜，但从地缘政治学上来说，晋国的三分并不偶然。晋国的国土依黄河与太行山分界，大致可分三块，一是晋中南地区，是晋国精华所在；二是太行以东的华北平原，这里兵源最佳；三是河南中部的广阔区域，这里最是富庶。魏赵韩三家正是把发展重点放在了这三块不同区域：魏氏将首府长期设在山西西南部的安邑，赵韩则早早搬去了河北与河南。这三块区域都是土地肥沃、人口繁盛之地，足以支撑一个区域性大国，这也是赵韩魏执意分家的底气所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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