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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键上的，三代人 广东 冷诺 她在钢琴旁的一张环形沙发上坐了下来，伸手触及琴盖，忽而沁出一种长久的无人问津的寒意，入目处，光滑黑漆色平面中露着几道刺目的裂纹，生生将那孤傲的高贵碎成寂寞的苍凉。 “这琴又有许久没碰了。”她的目光游离于杯中酒色的绯红，漫不经心的自语中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与无助。“嗯，确实很久了，这琴自从传给了我，就一直没能照顾好它。”那声音听来，平静得近乎冷漠，可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泪水，一颗颗从眼角滑落，在积了一层薄薄灰尘的琴盖上，打出几个清晰的痕迹。她再次端起了酒杯，随之发出几声怪笑，混着喉部哽咽的声音，猛地仰起脖子，酒液脱离杯身的引力，弹跳而起，如一朵胭红色的花朵俯冲向她微张的口唇，眨眼间，一部分隐没于无尽的黑暗，一部分便似千万片零落的花瓣，沾满她的衣襟......她很快地想醉了，很快地，很快地,那些身影，也清晰了起来...... 01 近郊的小教堂是临时修建的，里面生活着二十多个在战争中失去父母和亲人的孩子。初来的时候，几乎每个孩子都会惊慌地跑到隐蔽的角落里去，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抱住屈起的腿。他们拼命蜷缩自己的身体，稍有风吹草动便恐惧得低声呻吟，甚至到了晚上，他们也不肯挪开，就这样坐在角落里慢慢入睡，直到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自己的脑袋都被厚重的被褥遮住了，枕头上还遍布着抓痕与泪痕......战争的血腥与暴虐，已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那些刻骨铭心的遭遇，深深戳进了他们尚且稚嫩纯净的血肉之中。 可是不久，人们便听到，教堂里传出了歌声，那样快乐的、安宁的、幸福的歌声。他们看见，二十多个孩子都在围着一位年轻的姑娘跳舞，姑娘白皙灵动的十指，轻快地跳动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她低眉浅笑，吻遍每个孩子的额头，孩子们呢，则喜欢用小手拉她长裙上系得可爱的蝴蝶腰带，时时也会争抢着投进她散着淡淡菊香的怀抱。他们还喜欢看那双盖着长睫毛，含着汪小泉眼的眼睛;那对浅浅一笑就会露出来的温柔的酒窝;那只精巧的笼着醺醺晨光的鼻子。曾有一天，几个孩子突然跑到她跟前，踮起脚尖，用温软的嘴唇贴上她的耳畔，奶声奶气道：“苏小姐，你真漂亮。”她听了，开心地在光滑的大理石板上转起了圈，额前几缕星碎的黑发也旋即伴着蓝底白点点的宽裙摆飘舞.....孩子们说，那天，他们看到了比梦比童话世界更美的天使。 战火纷飞的年代，一个善良的姑娘，就是琴，就是歌声，就是孩子们心灵里不可侵染的圣洁。她的美丽，可以唤醒幽茫世间中那些沉睡冷漠的灵魂，她的爱，也可以守护一个时代，最深的孤独和忧伤。 02 20世纪60年代的中国，白天是黑色的，夜晚也是黑色的，苍穹之上看不到灿烂的阳光，只有，沉郁而鬼魅的混沌与昏浊...... 阴暗潮湿小房间里，他正用手抚着剧烈起伏的胸部，皱缩颤动的眉头，潮红的脸色，让他再次陷入某种奇异的、歇斯底里的痛苦中。铺在桌上的稿纸早已被额角沁出的汗水洇湿了一大片，好些字符都显得模糊不清，就如他，眼前的这个世界。 “爸爸。爸爸”孩子娇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赶忙抬起手臂，用单薄的袖口快速地擦了擦自己的脸部，竟有种被骨头咯疼的感觉。孩子站在他的双膝之间，仰起小小的脑袋，苍白的略微泛黄的嘴唇怯怯地蠕动着，声音好似传到口中就中断了。他轻轻揉揉孩子圆圆的耳垂，柔声问：“宁宁怎么啦？”孩子呆呆看了他一会儿，双手慢慢下移，放到自己的腹部，又犹豫了会儿，才断断道；“爸爸，肚子一直在唱歌，也许，是......是饿了......”他伸手揽过孩子的肩膀，拥住那瘦小羸弱的身体，半晌沉默，眼眶即酸涩又刚硬。孩子趴在他怀里，低声说；“爸爸，宁宁不是想吃别的，宁宁只是昨晚睡觉的时候，梦见巷口的油条了，好香呢。”他倚在藤椅的扶手上，用一种喜悦而神秘的神情看着孩子，“好神奇呀，那爸爸就让宁宁的梦变成真的，好不好？”孩子的眼中瞬间闪过几道明亮的光，那种可以照亮这个时代的光。 父女俩手牵着手，缓缓走过幽深曲折的小巷，身后没有斜长的影子，只有一个个积水的小坑，而孩子每踩到一个水坑，就抬头冲父亲一笑，父亲也立即回应以慈爱的浅笑。 孩子记得，那天的油条吃了好久，也吃得很大声，咕咚咕咚地吞进肚子里，最后连十根手指头也舍不得放过。父亲就坐在旁边，一边静静看着孩子那幸福的模样，一边从怀里掏出跌成方块的白手帕，不时的像呵护珍贵的古玩般，细细擦拭着孩子嘴角的油渍。 晚上，父亲拿起放在书桌上的稿纸，将它夹在琴谱上，自己也端端正正地坐好，欢快的琴音很快流泻而出，那是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的旋律，孩子听了，跳到矮板凳上，随着父亲的节奏轻声哼唱，一直唱到很晚很晚...... 年轻的，儒雅的，病弱的，胆小的父亲，用最后的力气给孩子写下了这世间最快乐最勇敢的歌。 那天，那条小巷，是父女俩最后一次携手走过;那天，那个夜晚，是父亲最后一次弹起此生挚爱的钢琴。 世道寒凉，却总会有对爱的那份，温情坚守。 昏睡了一天，醒了最初微醺的酒意，湿了眼前蒙尘的钢琴。 梦里的，是不经意间相逢的故人，是日夜思念追忆的曾经。 属于祖母的勇敢，属于祖母的善良。茫茫人世，从不会因为战乱，因为侵略，因为无数的残暴与欺凌而停止对爱的呼唤与守护。祖母将自己的青春，绽放在那个小小的教堂，那片独属于她和20多个孩子的圣土，那里，只有苏小姐，只有一群天使般可爱的孩子，只有那一代人最淳朴真诚的背影。 属于父亲的柔情，属于父亲的隐忍。昏昏世道，面对破碎的人性，颠沛的良知，却总有人会像呵护初生的婴孩般，小心翼翼地去重新拾拣，修补，擦拭。他们柔善的心让他们始终坚信，每一个沉默忧郁的灵魂中，都悄悄珍藏着最初的热爱，所以，他们既能笑着痛，也能笑着爱，笑着歌唱。 她终于把自己唤醒了，不再清醒地把对现世的不平与怨愤拼凑成自己的全部的人生，而是怀抱着血液里那些似曾相识且未曾远去的温热去继续对爱与善的坚守。他们的生命，需要以她的躯体为归依，在这个崭新的时代，重新焕发光芒。 琴键在指间跳跃，琴声在耳畔荡漾，泪水在心里思念，微笑在嘴角绽放，爱，在同一条血脉里承续...... 作 者 简 介 作者：冷诺 冷诺，广东人，汉语言文学专业在读大学生，热爱文学，闲来常喜以笔陈情，寄于纸笺，爱读海子，顾城诗，喜看钱钟书的小说。 作者投稿时，请将作品、作者简介、作者照片三者放在一个邮件里，用附件发送。附200字以内的简介，个人照片一张，并留下微信、电话等联系方式。谢绝应酬敷衍之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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