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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被洪水泡了一个多月:90年前的江淮大水灾

 战争艺术 2020-07-14

上海总商会

1931年8月6日,上海商会组织了一场大型聚餐活动。

参加聚餐的有上海闻人(显赫的头面人物)、各同业公会(类似于行业协会)、各地旅沪同乡会,以及各慈善团体。

与之前的聚餐不同,这次大佬们汇聚一堂的目的不是为了讨论VC、PE、估值、风口,而是为了听取各省灾情报告,商讨赈灾问题——这一年6月到8月,中国发生了罕见大洪灾。

鉴于灾情紧急,各界人士当场议定成立上海筹募各省水灾急赈会,共推许世英(前国务总理)为会长,王一亭(前上海总商会主席,慈善家)为副会长,杜月笙、王晓籁、虞洽卿、张啸林等11人为常务委员,负责劝募资金、物资,救济灾民。

杜月笙与孟小冬

杜月笙担任赈灾委员后,到处奔走呼吁募赈,几乎动用了自己所有的资源。他不仅直接捐款捐物,还在舞厅、赌场、戏院、电影院、赛马厅等场所,组织了大量募捐活动。

杜月笙、张啸林甚至亲自登台演滑稽戏,以自己巨大的影响力,号召伶界义演助赈,他们还呼吁市民压缩婚嫁喜庆之费,省下的钱移作赈款,并带头把给黄金荣祝寿的份子钱捐了。

从1931年8月6日到1932年5月24日,上海筹募各省水灾急赈会共筹集了261万赈灾款,其中杜月笙募集和捐赠的约为53万元,占超过总募款数的1/5,远高于其他人。

1935年初,国民政府授予杜月笙三等采玉勋章(因蒋介石母亲王采玉而得名),以表彰其在赈济方面的突出贡献。

襟授采玉勋章

01

1931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这一年发生的很多大事影响深刻,改变了中华民国国运。

规模空前的中原大战刚刚过去,宁粤对峙又兴起,反蒋势力在广州另组国民政府,要求蒋介石引退,双方剑拔弩张;第二次围剿和第三次围剿相继在南中国展开;日本关东军发动了九·一八事变,逐渐侵占整个东北。是年年底,蒋介石内外交困,被迫下野。

江淮大水灾,便是在这种政治环境下爆发的。当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洪水,与内忧外患、糜烂不堪的时代相结合,其破坏性会几何倍增长。

1931年的气候很反常,从4月开始,珠江流域的东江、北江,长江流域的湘江、赣江,以及钱塘江流域,春雨如泼,江水爆涨,提前进入了汛期,灾情迭现。

之后,雨区往北移动,6月下旬,推进到了长江中下游和淮河流域。进入7月,暴雨如注,几无晴日,雨期一直持续到了8月中旬。

武汉洪水

据统计,当时降雨量比标准降雨量多出了1-2倍,局部地区甚至高出了3-4倍。

风雨如晦,以江淮为中心、遍及金沙江、沱江、岷江、涪江、乌江、汉江、洞庭湖水系、鄱阳湖水系、淮河、钱塘江、闽江、珠江,以及黄河下游的伊河、洛河和东北的辽河、鸭绿江、松花江、嫩江等河流的全国性水灾爆发。

著名报纸《申报》这样描述当时情况:“长江之水未退,黄河之水又增,汉口之难未纾,洛阳之灾又起。”

这次水灾波及23个省,受灾人数2500万(官方报告为2500万人,学者估计超过5000万人),以长江、淮河的泛滥所造成的灾难最为惨重,湖北、湖南、江苏、安徽、江西、浙江、河南、山东八省是受灾最为严重的地方。

灾情地图

长江和汉江在武汉交汇,将武汉分成三块,是为武汉三镇。随着川水和汉水奔腾而下,武汉江堤终于支撑不住。

7月28日,滔天江水从江汉关一带溢出,8月2日,除日租界外,汉口全部被淹(日本人危机意识强,提前采取了措施,当时中国人称其庸人自扰,所以日租界位置虽低洼,但却最后被淹),水深至数尺至至丈余,最深处达五米。

水中商贩

8月13日和17日,武昌、汉阳也相继失守,至此,整个汉口、半个武昌、部分汉阳被淹没,直到9月上旬,水势方退。

武汉是当时中国第二大城市,又是内陆交通十字路口,人口众多,商贸发达。水灾共造成16.3万户被淹,灾民达78.2万余人,工厂停工,商店关门,百业尽废,几十万工人和苦力领不到工资,饱受饥饿和疾病摧残。

水中的车夫

除了武汉外,湖北还有45个县或全部、或部分被淹,尤其是江汉平原低洼地,几乎被大漫灌,荆门、潜江、天门、监利、江陵、公安、松滋等沿江水网密布地带,遭到灭顶之灾。

据统计,湖北受灾县45个,灾民约950万人,占全省人口35%,是全国灾情最严重省份。

安徽、江苏的灾情仅次于湖北(安徽被灾40余县,江苏被灾35县),原因是这两省有长江和淮河经过,淮河没有出海口,一涨水就泛滥,“小雨小灾、大雨大灾,无雨旱灾”,这次水灾,淮河干堤重大决口竟达61处,可谓千疮百孔,沿江地带一片汪洋。

此外,淮河水还大肆涌入大运河,致使运堤崩决,淹了400万亩良田。太湖、洪泽湖也爆满,万里无田庐,但见云树梢,场景犹如陆地沉沦。

被淹没的城市

02

面对惨重灾情,国民政府启动了大规模救济行动。

1931年8月14日,国民政府在上海设立了救济水灾委员会,并在汉口设立分会,全权统筹指挥赈灾事宜。

委员会以宋子文为主席,许世英、刘尚清、孔祥熙、朱庆澜为委员,还聘请了中外知名人士为委员或顾问,协助赈灾,比如英国资深赈灾专家辛普森,美国传教士何伯葵、国联卫生部长拉西曼等。

除此之外,民间或各地方的慈善、赈灾机构,如中国红十字会、济生会、华洋义赈会、江苏义赈会、湖北急赈会驻沪办事处等,以及其他社会团体,也纷纷行动起来。

国民政府救济水灾委员会皖北区赈务报告汇刊 朱庆澜题

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发布《为救济水灾告全国同胞书》,称此次灾区之广,几亘全国,面积占全国三分之二以上,被难人数,至少在五千万以上,强调“今日中华民族,实已濒九死之绝境”,号召全国民众“拥赞政府,力图挽救,精诚团结,共赴国难”。

《申报》、《大公报》、《国闻周报》等一众报纸,也以大量版面,持续跟踪报道灾情,呼吁政府赈灾,呼吁八方支援。8月底,蒋介石视察武汉灾区,安抚灾民。

组织和宣传工作到位后,接下来就该干活了。

赈灾主要从四个方面着手:

一是急赈。也就是救命,搞来粮食,运到灾区,发放给灾民,或者开设粥棚发粥,还有收容无家可归的难民,包括建草棚、腾空学校、寺庙、教堂和公共房屋。

受灾民众

二是工赈。即以工代赈,洪水退去后,需要打堤挖河修路,让灾民来干活,然后发给他们粮食。

三是农赈。各省农赈局指导农村设立互助组,用农赈基金购买耕牛、农具、种子,赊给农民,收取利息。

四是防疫。大灾之后有大疫,需要防治传染病,包括为灾民注射疫苗、掩埋尸体、消灭蚊蝇、净化水源等、设立隔离医院等。值得一提的是,防疫工作获得了国际社会大力支持,国联卫生部、西班牙、荷属东印度、埃及派来了医疗队,欧洲国家几乎都捐赠过药品器械。

赈灾工作的最大难题是资金问题。国民政府的财政状况从来就没好过,连年赤字,1928年赤字8000万,1929年1.01亿,1930年2.17亿,靠发公债和借外债度日,拿不出赈灾钱。

等待救济的灾民

当时,有人建议国民政府采购东北余粮赈灾,但国民政府却向美国贷购了45万吨小麦,虽然美国小麦加上运费和利息后,价格远高于东北市价格。究其原因,买东北粮食需要支付现金,国民政府没钱,美国小麦却是贷款,可以慢慢还。

为了筹钱,国民政府还计划发行8000万公债,但随着九·一八事变爆发,公债市价狂跌,只发了1000万便不了了之。

国民政府还强制公职人员捐款,月薪200元以上者捐10%,400元以上者捐15%。600元以上者捐20%,以3个月为限。决定停止一切非必要建筑,将经费移作赈灾专用。此外,还采取了加征关税、严查官员玩忽职守、对奢侈品加税、禁止屠宰耕牛、向各国提出延缓庚子赔款、用英文广播电台向国际社会说明灾情等措施。

汉口租界巡捕

国际社会对此次赈灾给予了大力支持,除精神慰问外,捐款捐物也不少,比如日本天皇捐了10万日元,罗马教皇捐了20万里拉,美国红十字会捐了10万美元,美国救世军100多人来华,设立饭厂施饭。

美国人林德伯格夫妇,在开辟经阿拉斯加横跨太平洋航线时(此前都是经夏威夷),听闻灾情,连忙驾机飞来汉口,用飞机测量了灾区范围,航拍了大量灾区照片,英国海军航空队也提供技术支援,为赈灾提供了宝贵数据。

当时的航拍照片(高邮)

03

1931年8月19日到1933年9月30日,国民政府赈灾总收入为6065.52万元,这笔钱包括海关赈灾税、各界捐款、缓交的庚子赔款、美麦贷款、发行公债以及其他收入。

根据金陵大学调查报告统计,灾区各项损失,包括农作物、房舍、牲畜、农具、粮食等,总数达22亿元,平均每户损失457元。而要维持灾区生活和恢复生产,需投入总损失的3/4资金,即15亿元。

6000多万远远不够,这也决定了此次赈灾效果整体不行。事实上,到1932年11月为止,平均每户灾民拿到的赈款,约为大洋6角。这也意味着大部分人在很长时间内,依然要忍受水灾及次生灾害之苦。

高邮百姓运土筑堤

据统计,全国淹死者15万,连同病死、饿死者,有案可查者超过42万人,官方报告考虑到漏报情况,估计死难者达200万人。

除了资金、物资短缺之外,国民政府腐败、低效的官僚系统,内忧外患的政治形势,以及世界经济危机的持续,也对赈灾起了极大的负面效果。

当然,作为现代化赈灾方式在中国第一次大规模尝试,这次赈灾工作也不乏亮点。

急赈工作惠及269个县的500万人,粥厂每日就食超过20万人,76个收容所累计安置灾民上千万,8个省份的农村相继推进互助组,36万户灾民贷到了种子、农具等生产资料,以工代赈收容了110万人,为长江、汉水、淮河、赣江、运河修筑了几千公里堤坝,为1932年的粮食大丰收打下了基础。此外,34万人获得医疗救治,215万人接受疫苗注射。

报纸报道灾情

在古代,朝廷赈灾那是皇恩浩荡,体恤百姓,百姓要感朝廷活命之德。

历史进入20世纪30年年代,民众逐渐意识到,救灾是政府责任和义务,不仅不需要感恩,做不好还要骂娘。比如当时很多报纸连篇累牍,鞭策、指责国民政府散漫无能、救灾不力,还深扒玩忽职守、中饱私囊的官吏,要求问责,语言之犀利大胆,令人汗颜。

至于水灾的原因,基本没跳出历朝历代的规律,当时媒体讲得很透彻——气候反常,雨水集中且量大;森林被砍伐,水土流失,湖泊和荒滩被开垦,失去蓄水能力;水利机构腐败不堪,经费被贪污挪用,设施年久失修。

乐观的老人

题外话:

家在汉江边上,小时候常和小伙伴们到汉江大堤玩耍,当时觉得大堤雄伟异常,绵延千余里,不知通往何处。

98年和03年两次大洪水,汉江水暴涨,淹没滩地,两岸不辩牛马,雄伟的大堤在滔滔江水面前,就像一根细线,仿佛随时要被挤压变形、进而崩裂。

站在大堤之上,见江水奔流东下,时而卷起漩涡,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从各处赶来防汛的人们,拿着铁锹、麻袋,投入紧张的抢险工作,但这并没有消除我心中的不安,只能在心中祈祷:挺住,别崩,我游泳技术不行。

好在有惊无险,这两条始建于五代后唐时期、历代不断增高加固的堤坝,扛过了最凶险的洪峰,守护了两岸生民。

现在,虽然远离了河湖纵横密布之地,但关于水灾的恐惧记忆,早已植根于基因——又或许,生活在水灾频发之地的人,几千年前就有了类似的记忆遗传。

但愿,随着社会的进步,水灾能被治住,这种记忆,不要也罢。

愿最近受灾的地区能早日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惟愿平安。

奉上一张珍藏多年的原生态图照片,枯水期。

【参考资料】

《1931年江淮水灾救济》

《1931年江淮流域水灾及其救济研究》

《评1931年江淮水灾救济中的美麦借款》

《媒体与救灾——以1931年江淮水灾救济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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