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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董凌燕

自懂得美丑之后,我就开始对自己的长相不满意。以至于初懂人事之后,我羡慕一切新嫁娘,因为担心将来没有一个男人肯娶我。到了中学才稍微恢复一点自信。我常常指着丑人问中学好友,“你说,我和她谁更丑?”她很奇怪的说:“天哪,你怎么想的呀?她比你丑多了。”我心里一下就轻松了好多,看来我不是最丑的。虽然我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我相信意念的力量,无形的意念某种程度上可以改变有形的物质。

结婚后,我就一直在内心里告诉自己,“你肯定会生男孩的”。并不为传宗接代,只是想着儿子丑了没啥。女人深刻或者说世故,女人看男人不单单看长相;男人浅薄,只看女人的皮囊。所以说,男人不怕丑,就怕没本事;女人不怕没本事,就怕丑。

 我从小就胖。幸运的是,我并不知道胖不好看;不幸的是,我很小就知道了“一白遮百丑”的说法。我本来是可以白的,可是,因为我妈的一个失误,导致我的脸又黑又红。平时,黑;天热了,红。我自出生就脾气大,别的孩子在襁褓里安安稳稳睡到下地就会跑,我却一天也不肯睡,只要醒着就要有人抱,不抱着就哭,还不是哭一阵,哭半天,直到嗓子哑。

我妈倒是想整天抱着我啊,可是,田里有农活啊,于是,我妈下地干活的时候就把我放在地头的树荫下,以便听到哭声能随时来抱我。那天,半阴天,也就是说,看似没太阳光,其实有太阳。我睡的特别好,在地头上睡到太阳西斜,也就是说树荫早就跑远了,我出生才三个月的细皮嫩肉就赤裸裸的暴露在紫外线下。


等我妈干完活,我还没睡醒,我妈走到地头,一眼看到我,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了。按照她的原话是,“哎呦,你的脸被晒成一块红布了,通红通红的。”过了几天,红布褪去,变成了黑布。还是我妈的原话,“你胖的象泥捏的似的,再加上黑,又黑又胖,脸上还泛着光,你自己想想你有多丑吧。”这是亲妈吗?亲妈能把自己的女儿描述成缩小版的鲁智深?

痛苦使人思考,我很小就懂得了“性格决定命运” 的道理。如果我乖乖的不哭不闹,何至于我妈下地干活还要把我放在地头上?不把我放在地头上我就是白皮肤了呀,如果我是白皮肤,我何至于辛辛苦苦打造我的“心灵”呢?我轻轻松松就嫁一高富帅了,哈。张爱玲认为,用美丽的身体取悦人和用美丽的灵魂取悦人

懵懂的孩子都是快乐的,因为她的世界里没有美好也就没有丑陋,不幸的是,我很小就不懵懂了。画本(小人书)打破了我的懵懂。画本上净是才子佳人,我对才子不感兴趣,我对佳人很感兴趣。我羡慕佳人衣袂飘飘掩盖下的纤手蛮腰,我还惊奇的发现,所有的佳人都是小脸尖下巴。

于是,我开始痛恨我的大脸。大脸就大脸吧,别张扬也好啊,偏偏我妈还常常当众强化我这张大脸。她常常得意的和别人聊天,“算命的说了,男相脸,端金碗。”这是亲妈吗?她不知道我有多痛恨我的“男相脸”吗?大脸,肉包子眼皮,小眼睛,小鼻子,还偏偏长了一个大嘴巴。如果那时我有成人的智慧,我还可以有意识的给自己塑造一个好性格以弥补长相的不足,所谓“心灵美才是真的美”嘛。可惜,我不懂这个道理。


作为爷爷奶奶的第一个孙辈,作为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我虽是“玩瓦片”的命,却集家人的万千宠爱于一身。他们用爱为我打造了一个花园,虽然,我不是花,是草。象草那样疯长,有人施肥,没人掐枝打顶,我想怎么长就怎么长,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想爬树就爬树,想摸鱼就摸鱼,想骂我表哥就骂我表哥。除了家人,亲戚邻居没一个人喜欢我。表哥更是对我深恶痛绝。表哥是我姑姑的儿子,大我五岁。

暑假的时候,我跟着奶奶住在他家,姑父会撒网捕鱼,家里就常常烧鱼吃。我从小嘴馋。烧好鱼,盛在盘子里,我相中哪一条就在哪一条的鱼肚皮上用筷子划一个道,就像土匪占山为王似的,这条鱼就是我的了,别人谁都不能动。表哥每每气的要揍我。

回头看看那时的我,确实很不讨人喜欢,但,部分原因还是在长相上。西施捧着心获得世人的赞叹,东施捧着心却遭到世人的嘲笑;黄蓉美,她的捉弄人就成了精灵古怪,若她不美,她的捉弄人就是恶作剧。长相是不能改变的啊,能改变的只有性情了。还好,

长大之后,我的性情还不算坏。终于有了男朋友,在蜜里调油的时候,我问他,“你喜欢我吗?”“喜欢”“那我长的好看吗?”“好看”“有多好看?”“就是不难看”“不难看不等于好看啊?”“你真不难看,再说了,你很可爱”。我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在“再说了”之后“很可爱”之前,他省略了“虽然你难看,但是…….”。完了,我不傻,当我把一个正处于热恋期的男孩子就女朋友的长相问题逼到墙角的时候,他说“你很可爱”的言外之意就是,“你的长相实在不敢恭维”。


其实,没有一个人肯心甘情愿承认自己丑,即便是真丑,也宁愿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人能欣赏这种丑。萝卜咸菜各有所爱,这句话就是单为安慰丑人准备的。比如说,你的脸大,很好啊,脸大有面子;你的眼睛小,很好啊,小眼聚光;你的嘴巴大,很好啊,嘴大吃四方。再说了,丑就丑吧,不是还有一种说法嘛,“情人眼里出西施”;再说了,“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我无色,何来弛?既无弛,就无来日他变心之虞。

可惜,任何的自我安慰最终都是纸老虎,孔子他老人家是个实在人,他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看到这句话,我瞬间原谅了老公喜看美女的爱好。人性,需要宽容对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己不是也喜欢看帅哥吗?

闺蜜感叹,“如果我不认识你,只看你的文字,断然无法把写文章的人和大口吃肉,拍着桌子笑得花枝乱颤的人联系到一起。”其实,不用她感叹,我自己也常常有错位的感觉。在写文字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我的文字后面应该站着一个温文尔雅清秀脱俗的女子,即便不美,也应该是眉含愁目含情的女子吧。可惜,惭愧,我不是,我是标准的女汉子一枚。风风火火,粗枝大叶。

举例说明,儿子三岁的时候,我给他买了件带拉链的衬衫,他不会拉,我就帮他拉,结果,我“刺啦”一声把拉链拉上去了,儿子“嗷”的一声就哭了,我赶紧解开衬衫察看,原来,衬衫有点紧,拉链划到了他的肚皮。至今,儿子提起来还笑,说我锻炼了他的抗击打力。不过,在工作中,我还是比较细心的,不敢不细心啊,人命关天。内心和外在原本就是两回事,若二者是统一的,何来知己难得之说呢?


我耿耿于怀了四十年的长相问题终于在某一天得到了解决。看涨潮的《幽梦影》,其中有一句话,“才子而美姿容,佳人而工著作,断不能永年者。”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虽然我的文字压根也谈不上“著作”,但我还是暗自庆幸,丑就丑吧,安全。如果长相的美丑和寿命的长短成反比,我宁愿是无盐。再问老公,“你觉得我丑吗?”“还有啥丑俊,这么多年我都看惯了。”也是,审丑疲劳了。再说了,我也算不上丑吧,普通人吧,站在人堆里直接被忽略的那种。

抄录一段张爱玲的文字来结尾:“女人取悦于人的方法有许多种。单单看中她的身体的人,失去许多可珍贵的生活情趣。以美好的身体取悦于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也是极普遍的妇女职业。为了谋生而结婚的女人全可以归在这一项下。这也无庸讳言——有美的身体,以身体悦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悦人;其实也没有多大分别。”张爱玲,貌似犀利刻薄,实则对这个世界无比宽容。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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