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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星光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张裕亮

 隔壁的幕墙,在接纳着一天星光。弥留之际的母亲,此刻,正三分钟一坐、五分钟一躺,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在我们身旁,拉着她的破风箱。呼——啦,呼——啦,很拙,很迟钝,上一声和下一声,仿佛隔着一片高粱地、一个芦苇荡的距离。

如此这般已经两天两夜了,而我们,幸好,一直围在她的身旁。这离去的床、鸭绒的被、暖融的吊灯、热烘烘的电热片,她的茶瓶、她的碗、她的鞋子衣服、老年手机,全都懂事地一声不响,仿佛任何杂音、噪音都能叫一个临去的老人惊厥一样。

感谢这万物的静,给了她离开后,一个无限宽广的地方——可以打腰鼓、可以弹琴、弹古筝,当然还有小河、流水、鲜翠的青草、油菜花地、洋槐花的树林。中间放着一个大大的方桌,爱剪纸、爱刺绣的母亲,就在这里温习一下手艺,嘴里哼着那首最喜欢的《南泥湾》的小调子吧,父亲正走在村西那条来寻您的泥土小路上。

您在哪儿,哪儿就是世界的中央。在这病床也是灵床的侧旁,这诺亚方舟即将带您驶离的地方,空气颤抖,连同那一天摇摇欲坠的星光。

您的一只肺叶,被肿瘤挤满,早就死亡。而剩下的这一叶,也只剩下小拇指或一片柳树叶这么一丁点儿的地方,犹在发出破烂发动机那种似诉似噎的沉闷声响,把属于您的,最后的一点空气,给压瘪、扯碎,如同往肺腔里钉进了几个带着锈斑的钉子一样,压抑、忧郁得整个世界,连同凌晨“雨水”这莽莽撞撞的第二个节气都一起渐失了方向。

这让凌晨一点的春天早晨,冷得愈加凄凉而又无情忧伤。无尽空虚乏力之感。泥土之下遮掩的,泥土之上浮动的,所有的万物,仿如都发出离别的悲悯与哀伤。

一点十分,熬了两个通宵的二哥被吵醒。大哥、我、三妹,刚刚把净身的老人给收拾好。听说临去的人,都要清肠,就如坐飞机必须经过安检,一点危险品都不能带走一样。天堂的洁净,可受不得一星半点的凡尘脏。

母亲信耶稣晚了些,而上帝的国度里,收纳的肯定清心圣洁的人。我猛然想起,所有天使的翅膀,都是雪白雪白的,像蔚蓝天空里白云的模样。我们的母亲,此刻,应该正在努力长出一对天使的翅膀,朝向飞升的方向。祥云所在的地方。一小块残月刚刚升起在东南方向,金黄金黄,它“葛优躺”地斜卧在几抹几缕轻纱似的流云上,像通关文牒,或者一个纯金打造的路牌。或许这月亮正扮演着接引人的角色吧?

看着金黄的月亮在玻璃窗外的屋脊上一点点失却那上帝的金装,被一片无以伦比的圣洁的光芒照亮,我的眼睛湿润了。直到那湿润,把我打透,直入骨腔,透体地凉。连续半年的陪守,兄弟姐妹们都累坏了。

而最近一天二十四小时,至少是两人共同陪护,值班、换岗,丝毫不敢有懈怠、麻痹大意之举。听说前两天出院时,医生一直在说母亲创下了一个奇迹。

他说,类似这么严重的病情,又是八十五岁的高龄,按照医学惯例和经验来讲,只有一个月的生命期,而你们家的老太太却硬撑了半年多,要不是你们家人多,心细,照顾得好,人早就走了......

如今回头看,也确实如此。或许也存在着一点两点的小小瑕疵,但瑕不掩瑜,在照顾老人上,我们六个同胞兄妹以及配偶、外甥女等一众亲人,充分发挥出了集团军的作战优势,全天候地精心、精细伺候,特别是二姐、两个妹妹、妹夫,她们的艰辛付出,绝对是在众多陪护家属大军里拔尖的,是令大家一致羡慕的。

还有一众的张氏宗亲,在母亲患病期间,一次次前来探视、安慰,提供必要而又可观的精神食粮,这所有的一切,为母亲的延续寿命,创造了一个非常适宜的环境和氛围。所有亲友们的付出,是能够直面太阳、月亮的,是能经得起人性和岁月砥砺的。他们是另一群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的太阳和月亮,发出感人肺腑的光芒......

七年前,父亲患重症时,我们如此;如今母亲患病,我们更优秀。在精心伺候老人上,我们没有退路,没有任何游移。卑微的人,只要怀揣一颗尊老、敬老、孝老的心,那他的品行就是高贵的。就是能扎根泥土开出花朵的。干净灵魂开出的花朵,最洁白、最闪亮!

乡音、乡情、乡人,故土、故水、故园,一句句,一幕幕,一重重,是这样地叫人豪情万丈又心怀慰藉与温暖,感动、感激、感恩在老家宽阔、厚重而又无限度质朴的大地上,幸福绵长。

相对于父母对我们的养育深恩,我们的回报只不过轻得如同一片鸿毛、一滴露珠而已!对故乡,何曾不是这样?

两点半了。月亮就在东南春天的屋脊上,把我们,连同这个朴素的小村庄,映照得越来越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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