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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朱群英 或许是山珍海味吃腻了，我竟然时时想起生长在乡村田头的芥末菜、马兰头、婆婆丁等野菜的缘故吧！最近，我好想看去乡村看一场大型的露天电影，真的。 贫困的七十年代，农民生活清苦、枯燥，那日子就像冬日的小河水，干巴巴的流淌，显得疲软和毫无生气，乡村的夜晚更是单调乏味。尤其是在冬天，天黑以后，一家人围坐在炉火旁瑟缩着烤火取暖，个个唉声叹气地，细捻着手中皱巴巴的日子。 有时还要省电，干脆把灯熄灭，好几口人就这样在炉火前，炉火的光亮映得面庞斑驳陆离。在夏天晚上，稍微红火些，但劳累了一天的大人们，在河里洗了澡，便搬了草席躺在树下纳凉，我们小孩子则在月光里玩耍追逐，无聊的时候也只能早早爬上床，即使偶尔听爷爷讲神话鬼怪故事，但这些都不是我们所喜爱的，因为最让人兴奋的莫过于看露天电影了。 那时，乡村夜生活实在比粮食还要稀缺，可以看到露天电影是我们孩子们多么欢天喜地的事情啊！ 儿时在乡下，娱乐活动极少。一年半载，外地的草台班子偶然来一次，演员们穿着半旧不新的戏装，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听着听着，我们小孩子就没有耐心了，便你追我赶钻人缝儿藏猫猫，惹得大人们跺脚瞪眼一顿好骂。 只有看电影才是我盼望已久的事。那时候村里并不富裕，但一年八九次电影还是能包得起的。露天电影大多设在村西宽阔敞亮的麦场里，深深地挖两个坑，三根竹竿两竖一横，然后将幕布挂上就大功告成了。晚上有一场电影要看，就像一个节日，活泼、刺激、惬意、舒爽！ 孩子们听着信，心里长草似的，哪里还能静下来闲得住？个个都像野马脱缰，撒开脚丫急慌慌往家飞奔。看谁跑得快，风饱饱地鼓起了汗衫，像吹足了气的青蛙。“打仗的哪——看电影喽!”那时候，放电影，不是破案的就是战争片，或者是武打的。整个村子都轰动异常，热闹起来了。很快，家家户户都升起了浓浓的炊烟。 太阳绯红的脸掉到西边的河堤那边了，快被河堤上的树林遮住了，红艳艳的晚霞，像火一样燃烧着。趁着还有些许光亮，赶紧把鸡鸭撵进鸡圈里。真是越慌越忙，越急越掉链子。撒野的公鸡偏偏与人唱对台戏。 它就是不老老实实地进笼子。男孩子气急了，拿起长竹杆赶，女孩子也操起大扫帚扫。公鸡惊惶地飞起来了，“咯咯咯咯”地大嗓门叫着，一会儿钻进墙旮旯里，一会儿飞到墙头上。最小的孩子一头闯了进来，猛地一把紧紧扯住了鸡腿：“我看你跑!该死的瘟鸡!……”公鸡的大红冠子霎时变成紫色的，陡陡地立着，它在拼命地挣扎，翅膀使劲扑棱着，尖利的爪子凶狠地抓着挠着，小孩子无奈地松开手了。 孩子的手出现了几道血印，孩子咬着牙捂着手。“咯咯咯咯咯——嗒——”转眼间，公鸡飞上了堂屋八仙桌……鸭子扭着肥胖的身子，排着一列长队，相对乖顺一些，像一个文明绅士，昂着头一歪一歪地进了圈。在猪圈里，饥饿的两头黑毛大肥猪正“嗷嗷”叫着，用长嘴巴狠命拱着圈门，发出“哐啷啷”山响。 大女孩子正在烧锅，朝锅洞里塞了一把柴禾，飞快地捡起猪食盆，窊一瓢麦麸子，兑两瓢糠，再舀一瓢烀熟的南瓜，倒上潲水稍微搅拌。“哗啦——”倒进猪槽子里。两头猪用前腿扒着圈门，眼巴巴望着，仰着的头左右晃动着，还牙疼似地哼唧着。 啊，路上有这么多人去看电影！在田埂上，在大路上，在水渠上，百鸟朝凤、蜂子朝王似的。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有着旺盛的精力。他们不走热闹的大路，专捡僻静的地方走。草棵子里有蛇，田坎子有陡坡。一阵阵跟打狼似的。他们全不怕，而且比赛谁跑得快。经过人家门口时，惊动了看门狗，看门狗蹦跳着，“嗡——嗡——嗡——”地追着吼叫。 男孩们在前面飞跑，几条狗在后头紧撵。那个调皮捣蛋的男孩子，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回头狠狠地扔了过去，不料正好击中了狗头。“汪汪汪……”狗尖利地惨叫着，在原地转了几圈，扭头就没命地往回跑。“活该！死狗，看你还追不？……”男孩们高兴地哄笑着，一溜烟似地跑远了。 年轻的姑娘们，换上了干净素朴的衣服，走路窈窕窕的，头梳得光溜溜的，眼睛四处瞅着。上次李大妈介绍的那个相貌堂堂的男朋友，不知来了没？东边村子里的“刘排场”也来了，不知能搭上话不?那个不是好姐妹的对象吗，长得银盆大脸的，直溜一条线的。两个人肯定是约好了的，看电影不过是个幌子，等着瞧，片头还没放完，人一定没了影儿…… 夏夜，月朗星稀，青蛙在田野里呱呱呱地叫着。花花绿绿穿着的电影迷，早已聚集在喜事人家的家门口，他们都从家里扛来了各种样式的椅子，悠然地扇着蒲扇，女人们正忙着吆喝自己的孩子，老人则正好利用时机相聚热情寒暄几句。 人头人影晃来晃去，有说有笑又热又闹。而我们这些远地来的，不可能从家里带只凳子来，只好在僻静处拣了块砖头权作板凳，或着从柴禾垛拽些麦秸席地而坐。只有当醉意洋洋的放映员打开光柱时，激动的人群才慢慢安静下来，个个瞪着大眼睛盯着幕布看着，或开怀大笑或紧张冒汗。 露天电影素来没有准时的钟点，通常是天完全黑下来，天幕缀满星星，人到个八九不离十，放映机便“嗡嗡”地有条不紊地转动起来。一道耀眼的亮光闪过，喧嚷的人群顿时静如止水。没有谁出面维持秩序，可每个人都那么自觉，说话都不敢大声，甚至嗓子眼痒痒也硬憋着，竭力保持安静，目不旁视、津津有味地跟随银幕上或喜或悲的故事情节，或脸上漾着微笑，或眼里汪着泪水。 一阵微风拂过麦场，胶片滑动的声音真真切切清晰可闻。只有在换片的间隙，人群中才出现骚动，已经在别村看过一遍的，便给周围的观众神吹故事的结局如何意外如何过瘾……一弯端庄娴静的月牙儿在老槐树枝丫间稳稳歇着，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从头顶尖叫着飞过，这是在有条有理的电影里享受不到的一种兴致。我最关心的是那台发电机，安装以后用绳子狠狠一拉，“突突突……”地响了起来，接好的电灯同时也亮了起来，这个小村庄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困扰了我好长时间的问题是：为什么灌进去汽油，就能发出电来？接下来，工作人员要开始调试放映机，这时，我的心愈加焦灼，一道强光倏地亮出，照着那块雪白的银幕布，有时在调试过程中偶然会把亮光照偏在旁边的大树上，逗起孩子们一片好奇的笑声。 有些调皮的孩子会举起自己的小手在那道光柱里晃晃，银幕上会马上呈现那不安分的小手。胶片终于安装好了，这时吵杂声逐渐静止了，令人振奋的音乐响起了，那颗硕大的五角星在屏幕上闪耀着金光，下面是那排熟悉的大字：中国长春八一制片厂。 终于开始放电影了，不论放映什么影片我都会沉浸其中，那些解放战争片、抗日战争片，或者是似懂非懂的乡土生活片、爱情片，让我崇拜至极的武打片，我都看得那么那么陶醉，那么投入，那么尽兴！ 每逢邻村包电影，等我们小孩子大汗淋漓地赶到时，整个麦场早已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漏，那几棵弯弯曲曲的柳树上也超负荷地“结”满了人。没有办法，我们就会坐在银幕的后面看“倒影”，其实反面和正面仅是图像翻了个个儿，一点也不影响视觉。当深夜的寒气上来时，实在坚持不住了，我们就把双脚插进麦秸垛里，互相捣腾揉搓，那滋味儿惬意得难以言表。 瞬间，人声鼎沸的热闹场面变得鸦雀无声，如果说有声音，那也仅仅是人们吃豆子、嗑瓜子的声音。齐齐刷刷地，人们的目光聚焦到眼前的银幕上。那时节放电影，先放一部短片子，譬如动画片《渔童》什么的，然后才是大片登场。记忆中有《英雄儿女》、《南征北战》、《党的女儿》、《扑不灭的火焰》等经典影片。每一部影片都牢牢地烙在人们记忆的深处。 时至今日，仍然可以在“怀旧剧场”内看到他们的影子，我仍然看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电影《董存瑞》中董存瑞举起炸药包，望着战友喊出的那句响彻云霄的的口号：“为了新中国，前进！”，我看了数次之后，依然热泪盈眶，依然热血沸腾，这样的英雄形象早已深深根植于我的心中，并一直崇拜和敬重着。村民们对露天电影的盼望，就像在春旱里渴盼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感觉实乃妙趣横生妙不可言！ 一年之中，不管天气多么恶劣，只要有电影下乡，一定会吸引一群群村民，像赶庙会一样，涌向人山人海的电影场。酷热的仲夏之夜，人们手里拿着一把硕大的芭蕉扇，在热气尚未散尽的乡场上，贪婪地欣赏着电影的每一个情节，看到精彩的地方，甚至还会与剧情里的人物同悲同喜，人们被剧情里的故事感动着。 若是遇着下雨天，人们便撑起雨伞，坚持把电影看完。在寒冷的冬夜，人们顶着厚厚的浓霜，手脚都冻得麻木颤抖了，也不忍离场。此情此景，对现在的人们来说，确乎就是天方夜谭。 对城里人来说，乡下人对一场电影的渴望是无法想象的，在一个文化生活相对瘠薄的乡村，电影还是具有很大磁性的吸引力的，那一场又一场在乡间巡回演出的电影，就像一朵朵奔腾的浪花珍藏在时间长廊里，温暖着一代又一代人闪亮的记忆。 在乡村电影场里，我看了《红孩子》、《鹿鸣翠谷》、《闪闪的红星》等好多影片，尽管有些片名及故事情节已想不起来了，但是乡村电影给予我们的那份感动永远磨灭不掉，对于往昔生活的点点滴滴仍然记忆犹新。 乡村电影也给我幼小的心灵莫大的慰藉，原来生活竟然如此五彩斑斓，世界如此之大！让我更早地懂得人间真善美，让我盼望自己快点长大，做一些我应该做的事。 从露天电影、电影院到家庭影院。社会物质文明一步步前进，而却把自己一点点地挤向狭窄的空间，防盗门、防盗锁虽增强了防范意识，却把人们之间的感情疏远了，拉开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什么是社会的缺失？老祖宗这样告诉我们：缺伴，缺结伴而行，结伴而谈，伴风搭雨，人以群聚、物以类分。 真的，居城市久了，真想再看一场乡村露天电影，那种悠闲、安详、质朴、纯厚，还带点爽朗、粗犷的场面，总是使人想到当下的流行语：返璞归真，回归自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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