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北臣民 图:来自网络 小时候,看到别的同学用漂亮的铅笔盒,而我却用一个废旧的塑料袋,看到别人穿着干净的回力鞋,而我却穿着露着脚指头的布鞋时,我就想,我的父亲如果是学校的老师、是乡里的干部该有多好啊,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寒酸。 可我奇葩的想法只是埋藏在心里,事实上,我的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因为超生(超生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原本就不殷实的小家,日子过得更加苦不堪言。 为了改变家庭的现状,父亲跟邻村的一个残疾人学起了磨剪子戗菜刀的手艺,因此,他除了干好农活之外,每天还要外出溜乡,走街串户赚点零花钱。 由于我是家中的长子,家里的活基本上都是我干,有时稍微偷懒一下,就会遭到父亲的拳打脚踢。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一种想法——很想逃离这个贫穷的家。后来我的父亲成了智障者,没有人再管我,但我才明白,这里,有我不能放下的一切。 这种窘迫的日子始终没有改变,到我上初一的时候,父亲还是一如既往,那时磨一把剪刀也就几毛钱,任凭父母再怎么省吃俭用,一年下来,也没有什么结余。村里同龄的小伙伴们家都住上了瓦房,全村只有我家还是泥土房。 大舅实在看不下去,就对父亲说,这样一年年耗着,孩子也越来越大,要不你跟着我去浙江湖州去打工吧。 于是,父亲就撇下家里的一切,跟着大舅到了南方。他在那里一家机械厂,做了一名焊工。 舅舅说,因为父亲是学徒,头三个月的工资基本够吃的,过后,才会计件。那时,父亲已经47岁,在厂里,已经属于“老人”。如果不是因为舅舅这层关系(在那公司其它班组做班长),他几乎没有进厂的机会。 父亲很珍惜,农村出身的他一点也不怕苦,记得第一年他春节回家时,带回了3300元,母亲握着厚厚的一沓钱,手有些颤抖,夜里,我醒来时,发现母亲还在被窝里数着数着…… 父亲外出打工后的第二年,家里东拼西凑,盖上了一个带走廊板的瓦屋,我和弟弟妹妹兴奋的手舞足蹈。那时,我读初三,是1993年。 盖房子欠的债在当年的7月份就还清了,虽然我平时没有和父亲有任何沟通(家里没有电话),但父亲在我的心里,形象渐渐变得高大起来。 第二年父亲也不负家人的期望,总收入超过了9000元。于是,村里和父亲相熟的两个年轻人,也跟着父亲南下,成了打工族的一员。 1995年10月的一天下午,正在上语文课的我,被气喘吁吁的母亲叫了出去,母亲一边抹泪一边哭诉着说:“小东啊,不好了,你爸爸在湖州工厂出事了,你舅舅来接我了,我要过去照顾一些时间,弟弟和妹妹你多照应一下。” 母亲说完就跑了出去,舅舅的车就停在学校门口。 后来,母亲说,父亲是因为在车间使用行车吊材料时,由于操作不当,没戴安全帽的他,不慎被击中头部,登时血流如注。母亲到医院后,看到父亲的脸上缠满了绷带,脸肿胀的不成样子。 半个月后,母亲还没有回来,我知道父亲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了。周日回到家,我和弟弟妹妹彼此无言的对望着,不知如何是好。 三个月后,舅舅带着父亲和母亲回来了,母亲显得极其憔悴,父亲面无表情,后脑还包裹着。 我对着父亲不住地喊着“大大,大大”,他似乎充耳不闻。我看着头部变了形的父亲,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抱着他痛哭流涕,我知道,父亲是为了我们,为了这个家,才造成如今这样的结局。 母亲说,厂家说是父亲违章操作,就赔偿了5万元,还说,如果不同意,一分也不给,愿意告,就到劳动局告去。母亲最后选择了就范,除去父亲就医的医药费,已经所剩无几。 高二上学期,在母亲精心的料理下,父亲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不过,只是简单的音节,他重新像一个孩子一样,费力地讲着,嘴巴张得好大,口水点点滴滴的流着。笑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很僵硬,傻傻的样子。 父亲做事再也不像过去那样,一场变故,让他的智商直接定格在三四岁上。他看到院里的鸡到处乱跑,他会上前抓住,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为此,母亲真是哭笑不得。 母亲在农忙的时候,也没时间管他,父亲就一个人在村里瞎逛,他整天和一群小孩子纠缠在一起,衣服弄得脏兮兮的,很多次,他哭着回家,说村西头的一群小孩子联合起来欺负他。 父亲智商出现问题之后,家里的重担一下子压在母亲的身上,为了让母亲得些安慰,本来住校的我,每天晚上都回到家里,帮母亲碾压在水里浸泡过的苇子,让她打席,弟弟和妹妹则把粗糙的芦苇一根根清理干净,然后两人抬着,放到村后的池塘里。父亲站在旁边,什么话也不说,他的目光只是不停地从我的身上,再转向母亲和弟弟妹妹的身上。 为了照顾父亲,母亲再也没有过多的精力来估计我们的学习,她白天到田间,也要带着父亲,因为村里的邻居不断有人找上门来,说父亲打了他们的孩子,也有人过来谩骂,说父亲拉在他家们的门口。 母亲在田间干活的时候,就把一包瓜子放在地头,目的是让父亲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晚上,当我们都入睡了,母亲还要收拾残局,然后帮父亲做些简单的洗漱,像哄孩子一样,使他乖乖睡觉。 原以为智障的父亲,他的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但我发现,他依然很疼爱我们,母亲给他买的麻糖和红三刀之类的零食,他都会偷偷地藏起来一部分,到我们回家时,分享给我们。 那时,我已是十八九岁的年龄,虚荣心常常让我不敢真正面对父亲。在学校的日子,我几乎从来不参与谈论“父亲”的话题,但后来,我渐渐明白:既然自己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那就学会坦然面对吧。 由于太多顾及到母亲,我的成绩排从最初的全年级第9名,下降到120名.那晚,我终于鼓足勇气给母亲说:“娘,我也长大了,父亲这个样子,弟弟和妹妹也等着花钱,我想到昆山打工,给您减轻点压力。” 母亲听后,跑到门外去哭了,父亲怔怔的坐在那里,也是满眼泪花。忽然,我扶着父亲的双肩,定睛看他,似乎是想征求下他的意见。没想到,父亲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痛哭失声,他的心窍,好像被瞬间开启。 后来,父亲的身影常常出现在镇里,他扛着一个陈旧的磷肥袋,到处去捡拾破烂,然后,再赶往附近的收购站,运气好的时候,一天也有几十块钱的收入,每天乐此不疲。 母亲把我的情况告诉了舅舅,舅舅让在老家的妗子给母亲送来了一些钱。而母亲更加卖力了,村里一些人家不种的地,他都收纳过来,那年,母亲一个人种了十七亩地。 这些丝丝缕缕的温暖,触动了我的心,在高三那年,离高考还有7个多月的时间,我拼命学习,全力以赴,终于考上了中国矿业大学。 时光如梭,一晃,我也是40岁出头的人了。2015年的春天,我和弟弟妹妹商议,在家乡的小镇上,给父母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当年7月份装修好之后,父母居住在那里,母亲在老家的农村还种着两亩地,忙的时候,她骑着三轮车,带着父亲一同“下乡”。而父亲,已不再捡拾破烂了。 我每隔几天,就会给父亲打个电话,他依然说的含糊不清,但我知道他在表达什么。 我给父亲说,在这个世上,最心疼你的人,不再是母亲一个人了,还有我,还有弟弟和妹妹。 听我这样说,电话那端,父亲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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